“没错。”她看了我一会儿,缓缓说道,“在潜意识中,他渴望的是祖母般的关心与照料,以及类似于他与祖母之间的、由亲情、温暖、爱情、潜在性欲构建的暧昧关系。我喂他吃饭、和他进行感情交流、同意不离开他,都会让他感受到真切的亲情、温暖,以及暧昧、未被捅破的爱情。这种关系,最接近祖母带给他的感觉。然而,跟我发生性行为的必然趋势与相关幻想,会破坏这种感觉中最重要的因素——暧昧。一旦真正发生了关系,暧昧不再,这种感觉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他后来……”我又问,“是不是跟这个——肺部纤维化有关?”

叶秋薇沉默片刻,挪动身子,缓缓地靠到椅背上,继续讲述:“我当时做出惊讶的表情,说一个24岁的年轻男人,想不到还是个情圣呢,真是小看他了。方自立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小心,凭我对他的了解,要到了你的手机号,他一定会有进一步行动的。我故作天真地说,我都是个30多岁的老女人了,他还会对我感兴趣么?方自立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知道么,刘智普交往的女人,年龄全都比他大。最大的是一位65年出生的女教授,比他大了整整20岁。”

我咨询过陈玉龙,他无奈地告诉我:如果没有人脉,类似事件肯定会被认定为经济纠纷。毕竟,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出事,谁也不会为了维护正义去得罪人。

印象里,好像是我找代驾把付有光送回家的吧,怎么成了他安顿我了?我从前一晚的酒桌上开始回忆:我让付有光帮忙调查1727的登记信息,我趁他酒醉打听徐毅江的背景,最后我们称兄道弟,一起骂娘。他喝得烂醉,我打电话找代驾把他送回家——

她点点头,眼中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彩:“没错。”

“证据。”叶秋薇说,“正如我之前所说,在件中,何玉斌是不代表a集团利益的知情者,这一推测,通过李刚得到了证实。”

“其实我没怎么研究过《梦的解析》。”叶秋薇说,“关于梦,我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未必和弗洛伊德相同。同时,弗洛伊德只是把梦境当作一种心理活动现象,我却认为,梦是一种可以掌控的心理工具。”

女人请我和老人进了屋,几句寒暄后,我对家里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女人名叫云灿霞,是张瑞林的妻子,老人是张瑞林的四爷,名叫张占武。从09年夏天开始,张瑞林就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一开始是胡言乱语,后来发展成六亲不认,见人就打,发病周期也越来越短。云灿霞带他看过医生,但始终没能治愈,时间一长,云灿霞就放弃了治疗,听从村里人的建议,在家里装了个铁床。此后,张瑞林一发病,村民们就会合力将他绑到铁床上。绑个一两天,张瑞林自己就消停了。

“那接下来呢?”我继续问。

我不理解:“都十年了,离婚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嗯——”我点点头,“请继续。”

“有意思。”我说,“不用你引导,他就自己说出来了。”

“王伟?”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王伟……”我不禁念叨起这个名字。

叶秋薇看着我,目光安静平缓,在这种目光的感染下,我渴望知晓真相的急躁情绪,也逐渐平缓下来。

“正是这种过度的谨慎,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叶秋薇说,“此前,她通过他人账户给丁俊文汇款、她夜访丁家时戴口罩试图掩饰身份——我一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从没想过分析这种谨慎的原因。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极力想要得到的那份研究报告,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通过暗示在偏执者心理中构建特定的影响妄想——这个想法既让我觉得新奇,又令我不寒而栗。

她用异样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他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说,不存在致人成瘾的可能。”

“这个最终暗示,就是《红豆》。”我随手写下“最终暗示”四个字,问道,“能说说具体经过么?”

“这种行为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异常。这种行为,通常发生在上级对下级,内行对外行,或者长辈对子女之间,这既是一种关怀,也是一种表明主导或支配地位的行为。”

“所以,寻死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说,“我毕竟学过心理学,知道怎么让自己走出困境。在丈夫的安慰和鼓励下,我艰难地接受了一切。生活,似乎还能够继续向前。”

举例说明:有人喜欢对着镜子挤黑头,这就是一种排泄的快感,有人喜欢把烟叼在嘴里,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吮吸的快感,此刻,你兴致盎然地读着这段文字时,好奇快感正在支配你的内心。上述各种快感,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快感,从根本上说,都是性本能的体现。

“其次。”叶秋薇继续分析,“‘被人读懂的感觉如何’,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而他之所以会对我进行挑衅,显然是知道我也有很强的心理力量。他准确地揣测我的心理,对我发出赤裸裸的挑衅,想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他的心理能力比我强——这和‘我知道你是谁’表达出的优越感是一致的。既然他知道我一直在对件进行调查,那他一定也明白,我早就察觉到了x的存在。所以,他对我的预测和挑衅,就是在明确地告诉我,他就是x。”

我只是点头。

“综合这些。”叶秋薇说,“如果他真的是刘向东,绝对不会向我暗示他就是x,从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缓缓地吸了口气:“原来如此。”

“考虑这些时,我先在手机上打出‘你是谁’三个字,之后又随着思路的变化而删除,改成了‘你不是刘向东’。”叶秋薇又说,“刚输入完这几个字,还没按下发送键,我就再次收到了他的短信:我是谁?我不是刘主任。”

我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仅凭隔空的揣测,就能如此准确地把握你的心理活动,肯定是x无疑了。”我定了定神,看着她问,“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叶秋薇平静地说:“x对我发出挑衅,说明他认可我的心理能力,而这种认可,则说明他见识过我的心理能力。此前的调查一切顺利,说明没有受到过x的干预。那么,他对我能力的认可从何而来呢?”

“死者。”我说,“六个与件有牵连的人接连死亡,而且都死于非命,x知道那是你做的。”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叶秋薇说,“虽然我此前所做的一切足够缜密,但骗骗普通人尚可,却未必瞒得过深谙此道的x。如果x对那些死亡事件进行详细调查,查到我身上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与此相反,我对x的身份却一无所知。前路不通,后退无门,我似乎只能坐以待毙。x之所以对我发出肆无忌惮的挑衅,应该也是明白这种形势。”

听到这里,我紧绷的心反倒松弛下来,问道:“之后呢?如果你选择坐以待毙,恐怕也就不会有咱们今天的会面了。”

“既然他不给我活路,我也只有放手一搏。”叶秋薇说,“我决定杀掉刘向东。”

我一脸诧异:“为什么?x当时关注的重点就是刘向东,你这么做,不是进一步暴露了自己么?”

“所以说是放手一搏。”叶秋薇说,“我的目的不是刘向东本身,而是x——我对刘向东进行暗示,x必然会进行干预,只要他有所行动,我就有机会发现与他相关的线索,甚至查明他的身份。如果能查明他的身份,我就能掌握主动,至少不像之前那样被动。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机会。”

我思虑片刻,点点头:“确实,形势太过不利,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请继续,说说具体过程,怎么杀刘向东?直接接触他么?”

“不可能。”叶秋薇说,“刘向东28号晚上收到我的短信,第二天上午,却是x使用其手机对我进行回复,很显然,是刘向东主动把短信的事告诉给了x——或者a集团高层。刘向东没有立即回复,应该也是受了a集团高层的指示——a集团已经意识到,刘向东很可能是我的下一个接触对象,所以提前给他安排好了对策。由此可见,‘有人在对件进行调查并利用暗示杀人’的事,刘向东应该也有所了解,他甚至知道自己是下一个潜在目标。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接触他,无异于自投罗网。”

说完这些,叶秋薇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摘下眼镜,伸到窗外缓缓摇晃,有几个瞬间,阳光通过镜片反射到我眼中,让我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刘智普。”我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随口说道,“你要利用他来传递暗示。”

她回过身,靠在窗口一侧:“刘智普寄托着父亲的权力梦想,父亲一定对他充满信任。与此同时,刘智普最信任和依恋的人却是我。利用他对刘向东进行暗示,一定不会引起刘向东的警觉。即便x有所察觉,对刘智普产生怀疑,刘向东也一定不会相信,或许还会因此和x甚至a集团高层产生矛盾——局势越乱,对我就越有利。”

我站起身,又茫然地坐下:“要杀刘向东,必须先了解其心理弱点。你此前和他毫无交集,又无法和他直接接触,想找到他的弱点,还是要通过刘智普。”我想了想又补充说,“你两次描述了刘向东紧张时摸门牙的举动,他致命弱点,恐怕正与此相关吧。”

叶秋薇眯眼看着我,左手依然捏着镜框缓缓晃动。刺眼的光不时反射到我脸上,我闭上眼,耳畔逐渐响起一阵怪异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