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先到朋友亲戚家中躲躲,但,且不说亲友们不愿收留,就是愿意,我也无法彻底摆脱纠缠,即便能摆脱纠缠,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无奈之下,我只得任凭这些人住在家中。老婆当时还是女朋友,几次提出过去陪我,都被我断然拒绝,我绝对不能让她牵扯进来。

“哦。”我回忆了一下前一晚的事,大脑一片模糊,“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了?”

“嗯——”我微微摇头,思路有些凌乱,“请继续,你当时是如何考虑的?何玉斌对赵海时的讹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虽然是赵海时最大的威胁,但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啊。再说了,赵海时手下众多,就算要杀何玉斌,也没有亲自动手的必要吧?你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不顾一切,在公共场合枪杀何玉斌呢?”

“身为肖小燕的表弟,又跟着赵海时混饭吃,李刚一定深得夫妻俩的信任。”叶秋薇说,“当时,我立刻就联想到丁俊文收到的前两笔汇款,汇款人就叫李刚。赵海时负责代表e厂和丁俊文谈判,很可能也负责了之后的交易。六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交易中用到的账户的持有者,必然是赵海时十分信任的人。所以,当晚接我和肖小燕的这个李刚,和给丁俊文汇款的那个李刚,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听得不太明白:“梦确实是用来了解内心世界的工具,但‘掌控’一词怎么说?难道你能控制其他人的梦境?”

我赶紧解释说,“四院是没有接到电话,我是这段时间在四院会诊,听院领导说了瑞林的事的,才想过来看看的。”

“给他压力,让他把难受憋在心里。”叶秋薇说,“我穿好衣服,把他的衣服放到地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穿上衣服,而且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我挡在卧室门前,他蜷缩在衣柜前的地面上,胸口剧烈起伏。我说王伟,你他妈昨天晚上把我睡了,我摸摸你还不行了?我告诉你,虽然老娘搞过不下十个男人,但他妈的也不是随便让你玩的。”

“那晚,我只在烧水时离开了不到两分钟,他就敢冒险去我的卧室。”叶秋薇继续分析,“而在陈曦家,他明知道贾云城随时可能醒来,还敢进入卧室拿走陈曦的内衣,甚至直接在陈曦家的厕所里进行ziei对他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吧?怎么做?”

“第六页。”她说,“‘2008年8月25日,持续攻坚见效,秦关再次动摇,与高层会面。9月10日,中计,失去秦关信任。’后面是一行写得很用力的字:‘再度失败!x真的存在?寻找周芸!’”她回忆片刻,说,“之后的十二页都没有清晰的时间、人物和事件的记录,只有一些本地企业和行政机构的名称。第十九页写道,‘2008年11月5日,取得秦关谅解。11月7日,秦关自杀’,后面是一个符号和一个问号‘x?’”

“我就知道?”我本能地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是,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说,“他中等身材,戴着金边眼镜,白净斯文。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的举止和表情。他既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也不像有些人一样幸灾乐祸,而是安静地坐着,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

陈曦,女,生于1980年5月,生前为省电视台综合频道记者,2009年5月18日夜,于家中死于急性心肌梗塞。医学及解剖学检验表明,其临死前,血液循环系统中儿茶酚胺含量剧增,应为导致心肌梗塞的直接原因。

“还不是,但这无疑很有价值。”她稍后说道,“陈曦如此压抑,还存在明显的人格障碍,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精神问题,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没错。”她说,“我弄了一套专业的变声设备,又通过不同的人,在周边不同县市,买了一些未过户的手机号。做足准备后,我给陈曦打了电话,说想跟她做笔交易。她当即就表示自己没兴趣——这是自然,她的兴趣肯定都在研究报告上。就在她准备挂电话的瞬间,我下定决心说,瘾性的研究报告,你难道也没有兴趣么?”

“怎么做呢?”我的声音里透着别扭。

“我在帖子里列举了几种新型化合物,帖子很快就热闹起来。化学虽然重实验,但理论上的分歧也不少。我列举了六七种化合物,丁俊文一直没能插上嘴,只是以学者的姿态,对一些回答进行无关痛痒的点评。我耐心等到晚上十点,才列举了的不太常用,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关于留言回答的人少之又少。十点半左右,丁俊文大概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终于就性质进行了回复。他回复的内容,和我丈夫工作笔记中关于记录基本一致。”

“她离开后,我就打了辆车,赶到高速匝道口。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车就进了匝道,我则让司机远远跟随。当时,我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心里却依然没底。路上,我还是觉得不妥,就又给舒晴发了一条短信。”

“酒会那晚,是他给我下了药。”

“徐毅江那边呢?”我又问。

所以,当叶秋薇自称能够摆脱本我的约束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和不屑。

“但上述理论,都是在儿童至少拥有一位双亲的基础上而言的。”叶秋薇说,“如果一个处于性蕾期的儿童失去双亲,其性心理又会如何发展呢?”

“这个我从没想过,但肯定会出问题吧。”我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发,“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刘智普的双亲都在啊。”

“未必都在。”叶秋薇说,“你刚才不是分析说,刘智普很可能经历过一定程度的情感缺失么?”

我一愣,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怀疑,刘智普处于性蕾期时,父母可能都不在他身边?果真如此,这应该就是他情感、人际关系方面人格障碍的根源了。”

叶秋薇微微点头:“第一,如你所言,他很可能经历过一定程度的情感缺失。第二,如方自立所描述,刘智普和母亲的关系很疏远。第三,在选择配偶的偏向上,刘智普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结合第一点和第二点分析,刘智普在成长过程中,很可能和母亲分开过一段时间。同时,结合第一点和第三点分析,刘智普处于性蕾期时,父亲很可能不在他身边。综合这些情况,刘智普应该经历过双亲同时不在身边的生活,而这段经历所处的时间,很可能就是三岁到六岁,即性蕾期。他表现出的疑似恋母情结,可能源于母亲之外的亲人。比如祖母或者外祖母。”

我默默点头。如今,父母因为各种原因将子女托付给长辈,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留守儿童。殊不知,心理发育最重要的阶段就是12岁之前的儿童时期,父母的远离,必然会导致孩子心理发育不健全。合格的父母不是把孩子养大就算完事,而是要帮助孩子塑造健康健全的心理。

我沉思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请继续。”

“分析至此,我对刘智普的心理状况有了大致了解,做好了和他再次接触的准备。”叶秋薇继续讲述,“既然方自立认为刘智普肯定会主动联系我,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第二天一早,刘智普就给我发了短信:秋薇姐,我昨晚梦到你了。”

我坐直身子,拉了拉领口,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又迅速呼出。听到别的男人给叶秋薇发暧昧短信,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叶秋薇看着我,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为了尽快证实自己的猜测,我回复:我昨晚梦见了我姥姥。他问:你跟姥姥关系很好吧?我回复:当然了,我小时候跟她在老家住了好几年呢。他迅速回复:真是缘分,我小时候也在老家住了好几年,不过不是跟姥姥,而是跟奶奶。我问他:你是几岁跟奶奶在老家住的?他说:从三岁半一直住到上小学。”

“上小学是六七岁。”我说,“他在老家的日子,正好是性蕾期的全过程。”

“是。”叶秋薇说,“我又回了一条:爷爷奶奶一定都很疼你吧?他回复说: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在老家那几年,就我和奶奶两个人。”

“原来如此,在性蕾期跟祖母一起生活,又没有祖父或其他男性至亲的约束,所以性心理在性蕾期发生了停滞。”我点点头,不由地产生了新的疑问,“他父母都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不仅没把老人接到城里,反而把孩子扔到了老家呢?”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叶秋薇说,“但刘智普一直没有回复。直到上午十一点,他才给我打了电话,约我中午出去吃饭。”

我再次拉了拉领口,感觉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