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风子扬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了,对风子扬的性情,如何不了解。有些事,风子扬不闻不问,是因不想问,不想管,也不以为有必要费那番心思,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当真对此一无所知。若非如此,在她掌管风家的这几年里,只要稍稍示意一番,哪还有风细细的活路。

见她久久沉默,嫣红略站了片刻后,终究悄然的退了下去,不多片刻,却沏了茶来,递与风细细:“小姐,先喝口茶吧!”风细细点头,接了茶盏,浅啜了一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门上,却已响起了几下轻叩。二人尚不及反应,耳中却已听到了厚婶的声音:“嫣红、嫣翠!”想是怕惊了风细细的缘故,厚婶的声音并不大,堪堪能让二人听清而已。

会意的一点头,嫣红很快转身,走了出去。嫣翠见状,心下也自猜出了几分,少不得咽下已到了唇边的话语,只是拿眼去看风细细。朝她笑笑,风细细低声问道:“厚婶呢?”

二婢这么一哭,那卜大夫已到了嘴边的话语,却再说不出来,微微一叹之后,他抬起手来,轻捻着自己颌下的长须,面上也应景的现出了伤怀之色。风子扬见此,面色不觉愈加阴沉,眼尾余光隐晦的扫了一眼刘氏,虽隐晦,却冰冷,刺得刘氏的面色愈加的难看。

嫣红闻声,很快应道:“厚婶亲见小姐受惊吓晕倒,心中气恨,已去寻侯爷说理去了!”

王妈妈听得暗暗苦笑,但她却是不敢得罪了厚婶的。只因她的长子,如今正在瞿厚手底下做事。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有如今这样,也算是到了顶了,只是人这年纪愈大,儿女心便也愈重,她可还指着长子在外头混出个人样来,日后好养她的老呢。

她知道,对方既说出这话来,那就是说,自己的手中,必然握有可以控制对方的物事。

厚婶看来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身材稍稍有些丰腴,肤色白净、面上略有几点麻子,却真真是应了十个麻子九个俏的说法,令人一见,便不由的要暗暗赞她一声。

而她自己回心在想一想,也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也是这风府的老人了,府里头的这些个事,哪还不烂透在心。事实上,风细细这事,明明是委了李妈妈做的,偏李妈妈平日无事,自风细细委了她这事,她居然就忙了起来,将这件看着压根儿无关紧要的事交到了她的手上。

神色古怪的看一眼她,嫣红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嫣翠性子活泼,也不甚拘礼,听了嫣红的说教,也只是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说起来,小姐是该小心些呢!如今府里都是夫人当家,若是夫人真有心在小姐的婚事上动什么手脚,怕真是防不胜防呢!”

刘氏听得微微沉吟,半晌才吩咐道:“杀鸡儆猴即可!”想想觉得有些不妥,便又补了一句:“也不必做的太过了!便缓一缓也使得!”这个时候,她虽不愿与风细细冲突起来,但也不能不敲打敲打那些靠拢向风细细的人,否则日子久了,也难说这些人会不会觉出不对来。

做这一切的时候,这位小姐表现的很是自然而近乎落落大方,而等她行礼谢座之后,她却也并不多说什么,便自步入正题:“李妈妈,最近这阵子,园子里的桂花开的倒好!”

“够了!”一口打断她接下去的言语,刘氏平和道:“这丫头的事儿,你就莫要问了!为娘的自有主张!你回去吧!”竟是在直截了当对风柔儿下逐客令了。

仿佛惊了一下,风柔儿很快回神,注目看向秀珑:“你认识那个……那个嫣翠?”才刚秀珑朝嫣翠丢的那一个眼色,她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中,故而此刻才会有此一问。

…………

嫣翠闻声,不免笑道:“听说咱府上的太祖奶奶最爱桂花,太祖爷爷便费了许多气力,为她遍搜天下名种,种在了这里!这些桂花有些听说都已有了百年了呢!”

比之嫣红,嫣翠的性子本就活泼得多,在风细细面前也不那么拘泥,这会儿被她一拉,再一想,也觉无妨,毕竟那处花园虽说在内外院之间,但却仍然更偏向内院一些,外客通常也不会走到那处去。当下也便不再勉强风细细,便笑嘻嘻的走在前头带起路来。

若抛下这些个烦心事不说,风府的现状,却还是让她满意的。事实上,风细细在风府所遭遇的,只是冷待,衣食住行各方面,虽比风柔儿远远不如,但也算得是穿绸着锦,荣华富贵了。让她颇觉欣然的是,那日赏给文霞的一对簪子,终是没有白赏。

一见她这模样,风细细哪还不知她的心思,一旁的嫣翠见状,更是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嫣红抬眸看她,眸中全是无奈:“小姐觉得这可能吗?”

她不知道,这一刻,她的脸色铁青,眸中闪动着的,尽是滔天的怒火,以至于让立在一边的嫣红与嫣翠二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的斜签着身子坐下了。

她本不是那种言语轻狂之人,所说的几句话,也无非是让于婆子说话知道些轻重,莫要不知分寸的胡言乱语,仔细传了出去,又引来主子的雷霆之怒。

听她这么一说,风细细倒不由的叹了口气,对嫣翠,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又亲近了几分。她也知道欲则不达的道理,何况今日她知道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些,当下撇开此事不再说起,只不无惆怅的道:“也不知道大哥如今怎样了?”她原以为从自己口中说起“大哥”二字,必然很是别扭,然而等她真正说出了口,却又显得很是流畅,仿佛从前曾叫过无数回。

但很快的,她便镇定下来。该是她的,终究是她的,不必太过激动,若不该属于她,那这会儿欣喜激动,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而已。阖上锦匣,重新上锁,将之推给嫣红,她道:“这个,你仍旧收起来吧!想不到,母亲竟然留了这么多的东西给我!”

嫣红知她之意,便也并不坚拒,来的多了,便略略敷衍一回,给了的东西也不十分索要,只当是济了贫了。嫣翠却是个爆性子,有时不快,便大加嘲讽、言语刻薄。怎奈熊姨娘与玉芷二人竟是油盐不进,只是笑脸相迎,直闹得嫣翠最后都尴尬不能成言。

沉默片刻,嫣红终究轻声道:“于婆子一贯口无遮拦,小姐又何苦与她计较!”这话一出,却无疑承认了她确是在于婆子处受了委屈。

嫣翠虽然无甚心机,但忠心却并不输于嫣红,闻声之后,忙摇头道:“教训于婆子倒不甚难,只是她女儿红英如今却是夫人屋里颇得脸的大丫鬟,若闹起来,怕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许是因为前几日昏睡的太多,此刻的风细细却是全无睡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她却又忍不住的想起了那个如今该已投胎转世去了的风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