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婶显然已整理过仪容,此刻见着,虽不如初见时那般齐整,却也远不似才刚狼狈。见风细细完好无损的斜靠在床头,朝着她微笑,她也并不那么意外,只上前朝风细细行了一礼。

她这一哭,却愈坐实了风细细病重将死之事。冷冷扫一眼嫣红、嫣翠,刘氏站起身来,淡淡道:“二小姐如今病重,须得好生养着,你们二人可仔细照应着,若有需要,只管开口!”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更不开言,便自转了身,带了李妈妈等人径自出屋去了。

那卜大夫原是宫中御医,因年纪渐长,精力不足,便荐了自家徒弟入宫顶了缺,自己却告了老。只是他原籍便是衍都,虽告了老,也并不曾离开。京中一应权贵世家,对他的医术大多甚为信服,又因他年老德勋,家中但有人生病,便时常往请看诊。卜大夫也颇珍惜羽翼,莫说等闲人家请他不动,便是这风家,除却风细细之外,寻常之人,他也时有推脱。

至于睡着了,那却纯属是装晕的后遗症。晕倒了,自然是不能言动,又被人扶了躺在床上,眼睛闭的久了,无所事事之下,一个不小心,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睡着了。

听她这么说了,厚婶这才点了点头,谢过了座后,又朝着王妈妈作了个请的手势,这才在自己原先所坐的杌子上坐下了。王妈妈见状,却是不好再辞,谢过了风细细后,这才斜签着半个身子坐下。风细细忙又示意嫣红上茶,嫣红会意,忙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捧了茶来。

因着此事着实难以出口,厚婶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如此数次之后,风细细终是受不了这样的煎熬,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厚婶若有什么话,只管直说便是!无论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总不推脱就是!”她也是在社会上混了好些年的人了,见厚婶如此神情,多少也知厚婶如此,必有难言之隐,个中具体情由,她虽难能猜出,却也并不介意说些漂亮话。

厚婶略谦了几句后,便也坐了下来,抬眸仔细打量了风细细一回,面上不觉现出欣然之色:“小姐的气色,可我上回来时,要好得太多了!只不知这阵子小姐可请过大夫把脉没有?”

嫣红说这话,本就是为了要堵她的嘴,见她如此,自也不会穷追。笑了一笑后,毕竟又叮嘱道:“明儿来移树的那些个人,妈妈可要仔细着,挑些手脚俐落,办事牢靠的!小姐如今的身子虽已好了许多,但她生来禀赋弱,倘或惊着了她,我只怕妈妈吃罪不起!”

这话一出,嫣翠仍是满脸疑惑,嫣红却已是眼前一亮:“小姐的意思是……”她失声叫道,神色既是欣慰又颇震惊,看意思,却已完全明白了风细细的意思。

李妈妈闻声,忙答应着。事实上,即便刘氏对此表示反对,她也是会劝一劝她的。在她看来,如今这个时候,正是风柔儿议婚最紧要的时候,委实犯不着因小失大。

她还待再往下说,却已被面色倏然阴沉下去的风细细截断:“李妈妈……”她厉声呵斥着,面上寒霜凛凛:“我的人,我自会教训,不劳你越俎代庖!”

风柔儿不意自己说了这许多,母亲居然只回了这四个字,一怔之下,失声叫道:“娘!”

风柔儿自恃身份,自不会将两个丫鬟的交情放在眼中,闻声之后,点一点头,便又问道:“二小姐呢?你从前可见过她?”一想到风细细,她的心中便如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直到二人走出了一段距离,风柔儿才猛然醒觉自己居然就这么让对方走了,这不是明摆着是被对方压了一头。这个念头陡然升上心头,却让她面上好一阵火辣辣的,眼瞅着风细细二人已行到抄手游廊之上,再要不叫住她们,二人这一拐弯,便要消失在长廊尽处漏花墙后,恼恨的重重一推秀珑,她才要吩咐秀珑去截住二人,身后,一个舒徐平缓的男声缓缓响起:“风小姐!”风柔儿一惊,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所以过来这里的缘故。

她正立在树下犹疑难决,却偏有暖风乍起,一众花树顿然迎风而动,枝头碎花零香一时飘飘扬扬,如雨似雪一般盘旋飞舞,落了她满头满身皆是,直似淋了一场花瓣雨一般。

大家小姐,自有大家小姐的气派,如今风细细这个模样,乍一看,倒像是个丫鬟。

风细细自己在心中暗暗的算了一笔帐,觉得这钱,自己倒也出得起。说到底,瞿厚也并不是每月送五十两银子来给她花用,而是在她一应花销的基础上补足五十两给她而已。

那对赤金梅花簪是才刚嫣翠为她梳头时候,她看到的。其时见那对簪子甚是精巧,她还特为拿过来把玩了一番。这会儿赏给文霞,从心底里说,她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又想着若是这一对金簪能让嫣红、嫣翠平日少受些气,倒也算值得。

看一眼面前二婢,风细细认真道:“你们两个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没什么来由的,她陡然的便想起了风细细的话——我要你破坏这桩婚事,并……得到宇文珽之的心……那个时候,说出这话的风细细,心中该有多少的怨恨与不平呵!

嫣红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扯住,她本来性子温柔,莫说动手打人,平日里,便连口角也自少有。被于婆子扑上前来一揪,先已愣住了,几乎不知如何是好。旁边几人,本来只在一边看着,并无上前的打算,及至见二人揪打起来,不觉各各吃了一惊。这小厨房诸人,本来性子各不相同,这会儿见打了起来,少不得七手八脚的上前拦住。

点一点头,嫣翠坦然道:“小姐难道又忘记了吗?先夫人嫁来时,共带了四户陪房,八个陪嫁的丫鬟。嫣红姐姐的娘亲便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

嫣红轻轻点头,过了片刻,才又低声的道:“这些个文契,虽说都存放在小姐这里,但这里头,还有一部分,是属于大爷的。所以……”

瞿氏过世后,熊姨娘也并未断了与这头的联系。早些时候,风细细还颇感念她的忠心,每常她亲自来时,便是身子不适,也会强撑着陪她说上几句。嗣后觉熊姨娘每来,不是念叨风子扬继室刘氏贪吝乃至克扣诸姨娘的月钱,便是哭诉自家兄长又在外头赌博,闹得债主上门,合宅不宁,自己不得不变卖衣服、饰为他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