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浅轩头凌乱衣衫脏破，双眸充血恶狠狠地瞪着我，吐出的字眼带着强烈的恨意，“你利用我杀了我姐姐？”
“那好，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用再重复。立刻下令招回广羽珍的暗卫，转去郡遗山。记住，动作不必隐瞒地太严实……”
腰间又是一紧，身形一晃被拦腰抱起。我惊讶地抬起头，陌宸漆黑的眼里氤氲着深深的雾气，吞吐的气息有些不稳：“等小姐的正夫出现，我自会离开。可是在那之前，小姐依旧是我的小姐。”他抱着我放到屏风后休息的软榻上，用干布裹住我湿凉的脚，缓缓道：“小姐不用担心我，陌宸很小就学会了独立。我的爹爹自生下我后身子一天不及一天，怀上展儿时大夫都劝他不要留。可是为了娘亲，他不顾大夫的反对坚决保住了展儿，生下展儿后他拖了十几日便离开了。我哭着拉住他的手，乞求他不要离开我。爹爹那时告诉我，这世上总会有分离，有时来地太突然会让人无法接受，所以人才会觉得痛苦，才会流泪。他还说对不起，既和我们结缘，又自私地留下了我们。”
左浅轩点了点下巴，目有所思地看着棋盘，放下棋子不再恋战，道：“我回去研究研究，明日再来找你下。”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了下来，没回头语很轻很快，如拂过的风，“衣服还行……谢谢了。”
“……”撑着胳膊直起身，我叹声道：“陌宸，能止住的就不是感情，你说过，求天不如求人，若是我求你放开心中的顾忌，能不能好好地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小姐。”景一被冲地说不出话，半天支吾道。
“属下查到他们身份后便前去查探，住在他们附近的邻居说傍晚时分见他们拿了包袱匆匆离开。属下直觉有异，进屋一看，在墙角现有几把坏掉的铁铲和一些攀山用的绳索，所以猜想左家人是不是已经行动。”
我点点头，“不过，受伤了就该擦药，不许再像昨晚那样犯拧和自己过不去。昨天，我也没有生气，魏远天送你的刻刀好用就用，不好用我再给你买。陌宸，别总想着我对你的好，你对我不也一样，书架上的书，早晚的蜂蜜水，桌椅的软垫……大大小小这么多事要记住太容易。我对你好，一部分是因为喜欢，一部分是因为你对我也好。”
宛白和元灵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景一呢？”我看了看她们身后，问道。
“小姐，三位管事都不松口的话，这事儿悬！”出酒的时候，宛白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我笑笑没回应，眼尾扫到不情不愿拿着锦盒的王锦添。
“恩，就在城西西口。小姐，你现在就要去吗？”
两袖清风地走出屏风时只觉得身心愉悦，窗口吹进的风也格外显得凉爽。陌宸端了一盆热水走了过来，抬头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热水放好：“小姐，寅时一过就要放爆竹，早些洗洗休息。”
“小姐，快看！”元灵拉着我的手欢舞，原以为只是个捏面人的小摊位，站定了才看清排场还不小，一辆四四方方相当于长桌大小的平板车隔开了人群，平整光滑的平板上有数十排整齐的小圆洞，最前面的一排插上了刚捏好的面人，五彩斑斓形神俱似，掩唇而笑的公子，叉腰爽笑的妇人，调皮可爱的孩童……形形□如在街道中信手拈来。‘万面圣手’是个中年微胖的妇人，神色专注手法熟练，七彩云泥一条一条并排放在她手边，几秒钟的功夫又是一个面人，“小姐，这个面人好眼熟啊！”元灵疑道。
“爹爹，婚约的事儿不宜久拖，时间越长有损两家公子的清誉，到后面反而不好收场。左家若是愿意退婚，早些退婚才是上策。”
“……我出的价钱一定让你满意。”那个声音碎碎地念了一会儿，我只听清了最后一句，下意识地将头埋向‘软墙’，晕晕沉沉的脑袋被那个声音搅地更加混沌。
我点点头，“在下廖冉，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不是……我没事。”陌宸摇摇头，狭长的眼眸几乎闭了起来。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温度尚可，想想觉得有可能不准，又碰了碰他的脖子，和脸差不多，最后拿起他的手，掌心高热汗湿。遂蹙眉道：“掌心这么烫还说没有吗？你等会儿，我叫元灵去请个大夫。”
“那怎么行？”我前后摇了摇身子，“白管事日理万机，廖府大小事宜皆要顾全，再去派你守夜，我这个做主子的也太不体恤下属了。”
心中摇头我垂下眼，状似研究着碗底的花釉，暗叹：这宛白平日里够精明，这会儿嘴笨地不是一般的厉害！不意外地听到念尘说：“又不是白管事生病，何来可惜？”
“鑫大人应该知道凤依的习惯，一般凤依不会让人醉倒，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俏爹爹摸了摸眼角，叹气道，“左夫人的消息没有错，路家确实找来了当年的证婚人，有你娘亲笔签下的婚约书，这门亲事暂时还不能取消。我也是为了这事儿回来，依着唯潇那孩子的性子怎么敢私逃出家，多半是听了他娘的话。”
“走，”朝陌宸示意了下，我拎着包袱走到元灵面前，摇头叹道：“不是让你简单收拾下，怎么会这么多？”
“左夫人放心，我当然不用廖府的马车，也会避人眼目择道而行……”俏爹爹侧开身，缩在他身后的路唯潇怯怯抬起头，水亮的大眼睛忽闪着泪光迷迷蒙蒙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我身上，“廖冉……”眉头不自觉地抽动了下，危机感瞬时袭上心头，我尚来不及退开，怀里已扑来一阵清香，“廖冉，我不要回家……”
“是我让他们别惊动了你，”鑫涵眉眼温和，柔情万种地笑了笑，“还望廖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怪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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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屋，清晨的空气清新冷冽，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五脏六腑像刮过一阵寒风，从里到外精神了一遍。活动了下硬的四肢，不经意间扫到手背上的红印，用手搓了搓不免叹息：这人性子真够倔！摇摇头没察觉时唇角已经扬起，脚随心动，漫步间晃悠到了那人房前。院中一株新梅初开，嫩黄从灰沉沉中挣脱而出，灵动生香。四周静谧无声，我停在梅树前失了进屋的念头，恍然间回想起初醒的那段时日，不过月余，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揽镜自照的诡异感在一次一次的重复中消弭无踪，骨血间的脉络清晰有力，萦绕于怀的眷恋不舍慢慢沉淀心底，不刻意不思起……
直到后半夜卞夏村才传来消息，我一直没脱衣靠在软榻上，手里的书角被我捏出了一个畸形的角印，“小姐，那边有消息，卞夏村的村民将陌公子堵在了村口，不让他进村。”
“对对对……”张大姐一拍头，急吼吼地道，“听小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的几次也是有这些泥沙，我们事后还清理了好久。小姐真是细心，我怎么就没注意过……”
“张大姐，我想问山神怒以前生过吗？”经过后面的了解，和我猜想的一样山神怒其实就是季节不当过度开采造成的山体滑坡。
管家这次没有阻拦直接带着我们去了阆风阁，左浅轩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丝缎一样的头随意地散在肩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没抬地道：“廖小姐来是路家的事有消息了吗？”
“有你这番话，我也放心了。”左夫人看了眼左浅轩，欣慰地叹道，“就算以后轩儿做不了正夫，相信你也不会亏待他。”
收好了手里的布包我让开身，念尘连忙走上前就诊。元灵站在一边，额角挂满了汗，我拉着她走到一旁，“她哥哥呢？”
元灵委委屈屈地拿眼斜觑着我，大家的态度极其统一，我环视一圈放弃了申辩。眼角扫到人群中踉踉跄跄往外跑的身影，单薄的白袍染着点点血渍。“来人，送廖小姐回府！”左浅轩一声令下，周围立刻围上一群妇人。
他侧头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幅度极小地摇摇头。轻蹙眉我平稳住呼吸，状若无事般继续清理周遭的碎石，“陌小弟，我有没有事啊？”刘大姐显然早已痛过头，迷惘的双眼愣愣地望了过来。
我分不清当下的情绪，只觉得脑神经在高亢的情绪中崩地极紧，犯了匠气般地又冲了上去攥紧他的胳膊，脚步不停地往山体边跑去。额头被山壁迸出的碎石砸地火辣辣的疼，“她在哪儿？”我不管不顾地擦了擦，手上湿湿黏黏地竟感觉不到痛。
我眨眨眼，心平气和：“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公子放心，家父年关前就能回来，不过数月，相信不会为难公子太久。”
“有区别，这个不是买它的钱，而是借你的钱。等你长大成人有能力赚钱时再把它赎回去，或者，你成人后再来当我的随从，以你的本事拿走它。你现在还小，就算卖身也不会有太多钱，你的哥哥这样做虽然伤了你的心，可决计也是为了你。”我捏紧陌展的肩头，“活在这世上只有经历痛苦才会真正成长，它是你哥哥的体面，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它堂堂正正地拿回去。”
“廖冉…”一声惊呼窜进耳，我愣了愣向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同样面带轻纱的男子目光盈盈地看着我，身后还停着一辆还未完全停住的马车。
左府虽算不上卞都的豪门望族但也算小有头面，特别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左浅轩后，名声愈加响亮。庭院深深院落别致，引我们进门的是一位年岁半百的妇人，元灵递上拜帖后，妇人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厅房，“我去禀报夫人，请廖小姐在此稍作等候。”
礼尚往来，我一边欣赏美色一边点头示意，“初次见面，在下廖冉。”
念尘转开眼，食指轻轻拨了拨眉尾，语极快：“那，总比一直存着坏心好。”
“我求了你，你要如何？”前世的经验告诉我，但凡在某个领域显出本事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以彰显其与普罗大众本质性的区别，我能理解特能理解。
“我要三碗豆花。”跟着走了过去，白嫩嫩的豆花配着碎绿的葱花显得格外诱人。
接下来的时间左小姐没再谈亲事，反问起我的日常起居，初时我还答话，后面借着嗓间不适让元灵替我回答，正好顺便收集信息。离开前，我特意看了眼咳嗽的小厮，若不是他中途打断，左小姐不会轻易罢休。那小厮似乎知道我在看他，没有躲避反抬起头，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并无什么特色，只是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一股要铭记于心的负担感。
我摇摇头，指了指她手中的药汤点点头。“小姐的意思是喝了这个就可以吗？”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前面的街道口不知为何围上了一群人，嘈杂的人群中不时地传出几声叫骂。“小姐，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元灵好奇地探头探脑。
“刚走没一会儿，”元灵点点头，努努嘴道，“老爷既然肯让念大夫白天来，说明已经不怎么气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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