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不过我已经修书告知。”俏爹爹走到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忽然抬手戳了戳我额上的疤痕,怒中带怨:“不是让你好好养病,怎么又到处乱跑,存着心思让爹爹难受吗?”

“那……昨晚她在吗?”

我撇开脸不再理她,转对着前方的背影道:“虽不能陪公子用膳,但府中的厨子手艺不错,一定会让公子满意。”

“小姐,你没事?”元灵拉开压在我身上的陌宸,着急道。

“怎么会有火灾?”翻着账本,这个时代的文字和前世的古文体差不多,数字都是以繁体标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十分费眼。大致看了看,廖家主要做的是家具生意,原料木材都是自给自足,宛白说的辉道山正是木材原料的出处之一。当初惊讶‘廖小姐’屋中的那面书架墙,现在想想方觉得十分理所当然。

摸摸鼻子,我佯作不知地眨眨眼:“怎么鑫小姐认为男子是用来对付?公子如玉,理当捧于手上立于心间。”

“不该什么?你也说以往不收男子,一来是男子力气不如女子,二来怕起淫邪之事。这两样事都在你的验证下通过了,现在你的这个‘不该’又是从何而来?”厉声打断她的话,我咄咄逼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厮战战兢兢地半躬着身子,抓着干布不肯放手,嗫喏道:“小的……帮小姐擦。”

手轻轻在陌展面前晃了晃,我咬紧唇不敢出半点声音,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还是那般看着我,“展儿你的眼……”

“我在这里……”趴在洞口,拼着最后的力气我回应地喊道。“这里有人,来人啊!这里有人!来人啊!”外面传来惊呼声,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绷紧的神经顿时泄了开,无力地顺着石壁滑了下来,陌宸走了过来,脏污的脸上只留得一双黑亮的眸子,他蹲下身,看了我半响哑声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还好。”他扶着我的手加了些力气,“等等,”我按住他的胳膊,刚刚抬脚的霎那似乎听到了什么,黑暗浸淫着周身,听觉在轰鸣后渐渐恢复敏感。“救命……”微弱的呼救声在黑暗中放大,手下的胳膊猛地抽紧,“刘大姐吗?”

左小公子放下筷子浅浅一笑,嫣红的唇角勾出颊边小小的梨涡,若湖面点下的石子,荡出一波惑人的涟漪。“鑫小姐又何必羡慕,路……”还未说完,脚下忽然一阵晃动,片刻又是一阵晃动。心下一紧我转开眼望向窗外,伴着轰隆隆的巨响山壁下雨般地滚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采石场上一片慌乱,“山神起怒啦!起怒啦!……快逃!”

一入阆风阁立时感到一股拂面而来的暖气,我抬起眼,雾色的轻纱后左小公子斜卧长塌朦朦胧胧地显出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数日不见,廖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

“元灵,头很重要吗?”陌展近乎绝望的痛苦深深刺动着我,我轻轻握住手腕上的小手,叹息道。

我摆摆手,“不用了,左公子不会耽搁太久。”

“难道……你也听到了传言?”迟疑了下,我试探道,顺着视线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

噗嗤——’幔纱后出来的一声轻笑让左浅裳的脸持续僵化,转开眼瞧向窗外,我理智地坚守非礼勿视,等着看左浅裳如何收场。

咬着唇,心头如梗硬石般的沉重,轻轻吹开缭绕的雾气,我小口小口慢慢地喝着,涩苦的药味充斥着味蕾,热烫的汤药流进胃底。我低着头,视线凝着波动的水纹,听着陌展回忆似的话语,“自从娘病了后,家里的活计全都压在哥哥一人身上。哥哥总说我还小不让我做事,可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怎么能让哥哥一直抛头露面,村中已经开始传着哥哥的流言,再这样下去,哥哥的名声就毁了……还好遇到小姐,小姐是展儿命中的贵人,展儿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

陌展踉跄了几步才站住,半垂着头只看见紧锁的双眉。“这位是?”念尘放下手中的药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陌展,问道。

“我是指品性。”瞧着元灵似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我赶紧打断。

元灵方知说错了话,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垂头站到了一边。装聋作哑已是不可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手指揉着喉间道:“在下嗓音粗哑恐有失礼,方才让元灵代话,左小姐请见谅。”

既然想答谢的人不领情我也只好作罢,双手环着瓷壶,我遵从医命地走回屋中。“念大夫不必拘礼,请坐。”放下瓷壶,收起书本,待到坐定后念大夫还站在一边,我连忙招呼道。

“廖老爷放心,廖小姐的嗓子是受毒素影响,过段时间自会恢复。”念大夫按着上次把脉的法子又号了一遍。

慢步踱进屋,我随手松开腰带,脱掉最外面的罩衫,拉送领口灌了一大杯温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身后尾随的脚步一顿,我扭过头,跟着进来的念大夫双颊通红,垂着的双眸闪烁不定。

陌宸点点头,看了眼书皮念道:“《南胤杂物志》,以前学过一点儿。”

“对了,你对木料有兴趣?”想起早先在院中的情景,我继续问道。

“恩,原来采药时经常在山中跑动,对树木比较熟悉。”

“既然感兴趣,你就先跟在元灵后面熟悉熟悉木料的类别,廖家做的是家具生意,学些总归有些用途。”我端着茶盏呷了一口,“以后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小院除了我的房间还有一个小房间,我让元灵收拾出来给陌宸住,趁着陌宸拿碗筷的空档,我吩咐元灵道:“明天去帮陌宸裁几件合身的冬衣,恩……先买一件成衣换了他身上的。”

元灵将火盆移到桌边,端开椅子等我坐下后才道:“小姐何不亲自带他去?这样才能显出小姐对他的好呀!”

“你跟他说这是廖府的规矩,别的一字不许露。”元灵的话正好提醒了我,我正色道。

“可是小姐……”“你也不想爹爹多心?”一句话元灵立刻闭起嘴,安分守己地坐到一边,用完晚膳,元灵领着陌宸去了他的房间。天擦黑时,俏爹爹遣了人过来说他今晚有酒宴脱不开身明日再来看我。我这才松了口气,早早洗漱完后上了床,元灵照旧睡在了侧边的耳房。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明天见俏爹爹的对策,附带又想到了赖在廖府不走的路公子,继而一不可收地挨个想起……思绪一多,烦躁地失了睡意,双眼干瞪地望着黑漆漆的床顶,耳边‘轰隆’一声,乍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我滞了滞坐起身,声音应从隔壁传来,想了想我拿过外袍翻身下床。

月色皎洁,衬地冬夜格外地宁谧空洁。站在房前我听了片刻,里面安静无声再无动静。估摸着没什么事,我拉紧身上的外袍正要回去,一个类似脚拖地面的声音引回了我的注意,踌躇了一番我轻声道:“睡了吗?”

屋内没有回应,‘吱呀’门却轻轻地开了。我诧异地看过去,陌宸依旧穿着宽大的蓝袍,头上的带不知所踪,前额的碎落下挡住了半边眼,另一只眼充满了血丝失神地投在我身上,他一手扶着门一手捂着胸口,身体微微打着颤。

“你怎么了?”心里一突突,我着急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陌宸眨了下眼,好像才看到我般眼波动了动,他摇摇头,唇角有些僵硬:“没有,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我半信半疑地扫视着他,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布包,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抬手护了护怀中物,这个举动眼熟到我眼前立刻跳出相似的画面,初见展儿,她也是这般护着怀中的馒头。定住眼,我晃然认出他手中的布包就是展儿拿来包着头的那个,原先让元灵好好收起,想不到她竟放到了这个房间,懊恼地咬住唇我正想着怎么开口,陌宸忽然道:“谢谢你,难怪展儿说一定会帮我拿回头,那时没在意,原来她是认真的。”他说的时候声音淡淡的,可身子一直压抑不住地颤抖,“当时若是应了她一句,她走的时候会不会开心些,自己的哥哥不信自己,也难怪她会那么难过……”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展儿说过的话,她说她走的时候开开心心感觉不到痛苦,去的肯定是娘亲去的地方,所以她不会孤独不会害怕,她只担心留下的哥哥,世上再无亲人相伴。”我清晰地重复着展儿的话,心头一阵压抑。

陌宸眸中的血丝呼之欲出般地鲜艳欲滴,干涩的眼眶抖动着,他极慢地吐出一口气,僵直的唇角弯了弯,莲花般的笑容在月色中默然绽放:“还好,我留在了最后。”

眼眶一热,我深吸了口气,一把拉过他冰冷的手大步走进屋,不容置喙地按着他坐到床边,命令道:“明天起你有许多事要做,没有时间让你胡思乱想,现在马上睡觉。”

陌宸惊愕地看着我不知所措,我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他抖了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手还是紧紧地捂在胸口。拉开床脚的棉被盖到他身上,我盯着他的脚,商量道:“是让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来?”

陌宸呆呆地坐着,我刚一抬手,他立刻缩起脚,双脚互相踩了下十分滑溜地脱下了鞋迅地钻进棉被,眸里还是惊魂不定地望着我。隔着棉被我拍拍他的胳膊,“你打算穿着棉袄睡吗?”

月色未明的屋中,陌宸消瘦的脸颊上慢慢渡上一层粉晕,他抿紧唇不一声,棉被中的身子往床里拱了拱,我拉下床幔坐在外面,“脱了,不然明天容易冻着。”

隔了好一会儿,床里才传来‘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我弯起唇静静地等声音停了,“……我睡了。”闷闷的声音传出。

“恩,睡。”我坐着纹丝不动。

“……小姐也早点休息。”床内人婉转道。

“恩,知道了。”我继续坐着。

“小姐……”

“你不是睡了吗?怎么还有话说?”我坐着不动,打算等他睡着了后再离开。

暖暖的被窝柔软舒适,阳光刺在眼皮微微痒,我伸手抓了抓,翻个身准备继续睡会儿,手指的冰凉坚硬有些不对劲,我眯起眼,现胳膊已经垂到了床外,指尖碰到的是坚实的地面。阖起眼我往里面拱了拱,没半寸便碰到障碍物,我的床怎么会这么窄?脑中迷迷糊糊地起了个念头……闭着眼继续思索……思索……猛然睁开眼,映入眼的是元灵惊恐张大的嘴,我想也没想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元灵脚下一个哆嗦,身姿轻盈地缩回屋外。

艰难地咽了咽嗓子,挨着障碍物的半边身子麻痹般一动都不敢动,脑中已经完全清醒。候了半响我慢慢掉转头,陌宸面朝墙里睡地正熟,身上的棉被大半被我卷了去,心里猫爪鬼踢地后悔,我放轻手脚地坐起身,抽出压在身下的棉被还了回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神不附体地飘出了门外,阳光照身的霎那我顿时显出原形,脚下一软被等在一边的元灵扶个正着,元灵敬慕地仰视着我,憋了半响冒出句:“小姐,第一次都这样,会有点腿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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