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璧君,若有朝一日你要离开我。只要你能放下一切,我便放你自由。”

此时江湖已有三家镖局覆灭,不约而同皆说是萧十一郎。

老太君确实是对如今的连城璧很满意。

月光之下,青年静立,英气更甚往昔。

他正要开口,却听得连城璧道:“将山庄所有的酒,全部换成烈酒。”

连城璧几不可察得皱了眉:“你听说了什么?”

先是风四娘疯了,偷蓝璧无果,不知缘由出走塞外;其次是连沈联姻,天下津津乐道,为这一对金童玉女的长相疯了;而后海南派终于直面铜椰岛,付出八名高手为其陪葬的疯狂代价,覆了铜椰岛。

许是天气太冷了,小二只觉冷风簌簌沿着脚底侵入骨髓。许久许久,他才吞了口口水,壮了胆子上前一步道:“这位客官……是要用饭还是住店?……”

萧十一郎呵呵笑:“概括得挺精辟。”

室外山雨飘摇,朦胧悚然。

连城璧眉皱的愈。他弹指甩去指尖水渍,表情已渐次不耐:“你落脚之地。”

然在外人看来,他一直从容不迫,仿佛早已料得先机。

他避重就轻,以沈家角度来看此事,沈老太君也便容易接受。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脂粉也不能再增加她一分美丽。

沈老太君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示意连城璧跟上。

天愈来愈黯。夜已半了,夜深寒露。

因为他不喜欢同人一起吃同一碗菜,这等亲昵,越过了他对任何人的底线。

他生性憨直,早先又被少林方丈收为关门弟子,已在那一方净土里习惯了宁静无欲的生活。他阅历太少,纵然直觉柳色青不善,却又说不出任何。

女子到了十五岁,便是成年出嫁的年纪了。可是沈壁君不同。她既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沈家遗留的唯一血脉。老太君不舍得她这么小便要嫁到连家做少夫人,还想留个几年。

所以她是天下人称的“女妖怪”。

泰阿瞧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眼,不动声色敛眸道:“割鹿刀。”

连城璧挑眉而笑。沈璧君却疑惑得重复了一遍:“一把刀?”

泰阿道:“没错。一把可以逐鹿中原的刀!”

沈璧君面色有些古怪:“可逐鹿中原的刀?”

连城璧温和一笑。他悠然落下一子,对沈璧君道:“传说是能逐鹿中原。可到底能不能,其实并不看刀。”

沈璧君似懂非懂道:“夫君要那把刀?”

连城璧呵呵一笑。他轻点指尖,笑意从容而自信:“我若不要,天下也无人能要。”

沈璧君柳眉微蹙。

连城璧挥退泰阿,轻笑说:“璧君你且看着,再过几日,便有人会打着此刀之名,搅得天下风生水起。”

沈璧君微微一叹。

连城璧道:“而我既想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沈璧君思索片刻:“为何?”

连城璧道:“因为你若不知道,将来也许会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而你一旦知晓,这个世界却成污浊不堪。”

沈璧君有些懂了,疑惑道:“夫君既不想我知道,为何又要告诉我?”

连城璧道:“因为我身在江湖。”

沈璧君道:“可我在夫君身边。”

连城璧又道:“也许将来某一日,纵然是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沈璧君沉思半晌,敛眉摇头:“不懂。”

连城璧道,“我也希望,你永远不懂。”

世事反复无常。今日你与我相交,明日也许便要自相残杀。人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也不过是推卸责任的托词。

连城璧替她披上披风,目光略有悠远。

沈璧君凝视他的目光,心中情感复杂。

四年时间,足够她了解连城璧——她的夫君,极有野心。

这一种野心,并非与生俱来的强烈权力欲与功名心,而是不愿为世事愚弄的清明。

他不想为人控制,亦不想生命匆匆逝去。他要在时光长卷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连城璧决计不是甘于接受命运的安排与摆布的人!

他决计不会叫自己的一生在命运控制里自生自灭!

而作为他的妻,沈璧君要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看世间成败定论。

离姑苏很远的南方,有那么一条偏僻的官道。管道之上,有那么一家偏僻的酒铺。

酒铺之中,有那么一个潦倒的醉汉。

那醉汉已在这里喝了一整天的酒。从朝阳初升,至于如今日落西山。

他已经醉了。

可纵然他醉了,依然叫了一坛酒,好像不醉死自己,便不罢休。

这是一个长年浸在酒里的人。无论酒量抑或酒品,都是标准的酒鬼。

就不知……是否如别的酒鬼,一穷二白。

小二想到这里,面色不太好看。他过去推醒了醉汉,笑道:“客官,您看这天都这么晚了,人都要回家了……您是不是该付钱了?”

醉汉抬起软绵绵的手,一点点摸遍全身。他摸了许久,表情渐渐疑惑:“……钱,我的钱呢?”

小二的脸色慢慢不太好看起来。他怒瞪着醉汉,冷笑一声:“这位客官莫不是想吃霸王餐?”

醉汉摆摆手,朝着小二打了个酒嗝。酒气霎时弥漫,却与原先的酒香截然相反的恶臭。小二捂着鼻子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好啊,喝酒不付钱也就算了,既然还敢这样对本小二!来人,给我把他的裤子扒了,丢到街上去!”

这倒是挺习以为常的一幕,两名彪行大汉抖着肌肉从一旁走出,开始扯着来此喝酒,却不付钱的醉汉们的衣服或者裤子。通常将他们扒光,而后丢到酒铺外,供过路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