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烨今日未来,子青就行在缔素身旁,闻言并没吭声,她虽不能相信霍去病当真如此草菅人命,但也不由自主地庆幸易烨崴了脚,不必来受此折磨。

“……”易烨暗自吃了一惊,“将军还记得卑职?”他仅在入营前与霍去病见过一次,距今相隔数月,怎么也没料到霍去病还认得出他来。

缔素狠狠道:“咱们在雨里站了一上午,就给咱们吃豆糊。他们倒好,什么都没干,光玩来着,倒能吃上汤饼!霍将军还说什么军中赏罚分明,我看全是胡扯!……”

这是他们与虎威营一同操练的第一日,当全体在霍将军所指定的地点集结完毕之后,天幸或不幸,碰上了这场暴雨。

赵钟汶皱眉:“什么贵重药材?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你呢?吃过么?”赵钟汶顺口问她。

“什么叫铁板肩,很严重么?”魏进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急忙问道,“别拿针啊,要拿那玩意,那我宁可不看病了。”

霍去病面上笑意更浓,微低下头,玩弄着小铜铙,似乎对比试已无兴趣。

蒙唐已拍着他肩膀道:“好,半年未见,我也想知道你箭术是否又有精进,咱们再来比试一场如何?”

李敢放下弩具,回身谦逊摇头笑道:“家父能开十石弩,而我不过区区六石弩而已,已经是给家父蒙羞了。”

“行!”赵钟汶点头道。

午后的日头照下来,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前头晃动着,赵钟汶、易烨、缔素皆有些愣神,片刻之后,他们足向二人追去。

见来人粗鄙无礼,子青本就已起身,此时听出赵钟汶语音隐隐有异,更未有迟疑,即刻往这边走过来。岂不料耳边风响,来人自后疾手探向她肩膀,她微侧身子躲过。

“这种病症能治么?”她低低问易烨。

见他不再撵人,赵破奴笑着就往外走,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解下护腕放到地上,子青自知年纪不够,扮成男子后更显稚嫩,遂沉默不语,手指搭到他的腕上,垂目号脉……

闻言,子青的身子微微一僵,她半侧过头来,似乎想说什么,过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说,仍是转回头,随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动。

“咳、咳。”亭长又清了清喉咙,可惜这次收效甚微,几乎无人再搭理他。他只好举起书简,用力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朝廷考虑地很周全,哪一户中若有无法入伍的人,只需交纳二十金,便可免去兵役。”

朝二人行过礼,子青方在下的枰上坐下,虽然心中大概知道唤她所谓何事,但并不莽撞开口询问。

又行得一段,霍去病忽转过头来问缔素:“你善寻水源,到了此间,你不妨试试,找出最近的水源来。”

原来将军存心试我,缔素心下暗喜,朗声道:“诺。”

当下他便停住脚步,平定心情,闭上双目,仅用鼻子深吸口气;片刻之后,他的头微微向西南方向偏过去,又深嗅口气……随即,他睁开双目,往西南面急行出数步,嗅了嗅,这才信心满满地向霍去病禀道:“沿着此方向,不出半里,定有流水。”

霍去病与赵破奴对视一眼,前者面露微笑,后者则又惊又喜。

“你这小子,比上林苑的猎犬还强!”赵破奴上前也学缔素那般嗅了嗅,奇道,“你闻到什么?我怎么闻不到。”

缔素笑道:“有湿气,我的鼻子感觉得到。”

子青也试着吸了吸鼻子,除了草木清香,别的都闻不出来,不由地暗佩缔素的天赋异禀。

霍去病牵着马,越过他,边前行边问道:“将来到了大漠里,你可有把握?”

缔素半点也不谦虚,仰头得意道:“小时随我父亲进过大漠,我就曾找到过暗河。”

“此事当真?你可别再说大话……”霍去病转头盯他一眼,“暗河隐在沙层之下,你如何能找到?”

“若问我究竟是如何找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知道它在何处。”缔素挠了挠脖子,似乎他自己也有些困惑。

霍去病未再追问,笑了笑,自往前行去。

赵破奴经过时,拍了拍缔素肩膀:“你还真是有福气。”

又行了一段,已能隐隐听见夹杂在虫鸣间的流水淙淙之声,缔素知道自己所言不虚,心中愈加得意,放慢脚步朝子青轻道:“此处若真是好地方,下次咱们带老大他们一块来。”

子青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待到跟前,果然有一深潭,霍去病栓好马,先探头瞧鱼去,奇道:“好长一阵子没来,这鱼怎得也不见多?”

闻言,拴好马的赵破奴也探头去看,皱眉遗憾道:“是不见多,看来真是吃一条少一条。”说罢,他自箭箙中取了箭矢,又不知从何处摸出条细绳子,系在箭矢末端,往弓上一搭,便往潭中瞄准。

缔素好奇,跟着勾头探脑想看赵破奴如何射鱼,只见潭水碧青碧青的,深不见底,鱼儿在水中摆尾畅游,一浮一沉,甚是逍遥。

夕阳火红,也许是浸水铠甲太沉的缘故,子青微有些眩晕,拴好马匹,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泉水附近的地上有大小不一的石头高低散落,或玄色或白色,衬着绿草,倒似一方浑然天成的棋局。

面前景象眼熟之极,她猛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怎得会是这里?!

过往岁月中的吉光片羽自眼前飞掠过,她似乎能听见空灵通透的埙声在林中穿行,拂开层层叠叠的绿枝,直击向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伸手扶住旁边的树。

“子青,你快来看鱼!”缔素唤她,“快来……”

他的大呼小叫立时招来赵破奴的白眼:“小声点,回头把鱼都吓跑了!”

缔素立时收声。

“我去拾些柴。”子青朝他低声道,未待缔素点头,便朝林中步去。

霍去病似不在意般地望了眼她的背影,复转过头看向泉潭。

慢慢地走着,铠甲愈地往下沉,拖得她的脚步愈滞重。她的目光牢牢盯住林中的某处,笔直前行,任凭树枝自身上、脸上划过,手始终恭敬地垂于身侧。

终于到了,她立住,缓缓跪下来,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温柔地落在这处荒冢,原来立于冢前的木牌早已歪倒在杂草丛中。

她起身拨开乱草,拾起木牌,拽着衣袖细细擦拭,风吹雨打,刻在木牌上的字早已斑驳……

正怔怔出神之际,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已经距离极近,令她猝不及防,猛然回头才觉霍将军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而自己也许是过于专注,竟然对此浑然没有觉察。

“这就是你捡的柴禾?”霍去病声音略带戏谑,伸手拿过木牌,微眯了眼细看,念道,“墨门秦鼎之墓。他是谁?”

仓促间,子青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呆呆看着他。

“你认得?”他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