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佗脸色涨红,听着这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只觉得不是他要打越枝的巴掌,反倒是越枝的巴掌早已经扬了起来,将他的脸打得啪啪响。这股气,依着赵佗的性子哪里忍得?

越枝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她的眼睛里头,那一分疑惑一分嫌弃,倒也是没有少,隐忍在弯弯的嘴角,却没有说出来。

掌管号令传达的秦兵小队皆纷纷翘首,满心焦急地等着幕府传来鸣金收兵的指令,简直恨不得自己先将山下厮杀的兄弟喊回来,却又一分一毫也不敢动弹,只能将手中的鼓槌握紧又握紧。

箭矢已经拔出,后头的侍女端着热热的汤药上来,候在任夫人身边。军医擦擦额头的汗水,取过银粉来,混着止血草药细细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绢布层层包扎固定,这才收好医箱药囊,转身面向侍女,伸手想要取过汤药来给任簇灌下。

“赵县令。”瓯雒丞相缓缓站起身来,一双广袖拂了拂,交叠拢在身前。赵佗脚步顿住。瓯雒丞相的声音不紧不慢,在他背后缓缓响起,“小君心诚,今日所说的话绝不收回,请赵县令好好考虑。三日之后,我军来迎娶王婿。这三日内,我军在钦江下游的遵化,静候佳音。”

越枝屏息凝神,低着头,侧耳听着赵佗的安排。裨将诺声领命之后,越枝身后半晌没有响动,惹得她都想回头去看赵佗倒底在做什么,脖颈略微一动,腰后当即有剑柄抵上来。

可若是赵佗跟越裳真的打起来了,她这条小命就没有用了。没用,赵佗可不会白养她这个闲人。

赵佗握着茶杯的手略微一顿,面上倒是没有浮现半分不喜,从容不迫地喝了口茶水,道:“那是,听说弟妹未嫁给你时,还曾一马鞭将你从马上抽下来?这样的身手,自当不用害怕什么越女。”

这话说得有趣,带了点明媚张狂的少年意气,叫越枝忍不住笑起来,放下筷子,朝任夫人拱手一拜,“是我小看夫人了。”

越族士兵弯刀如丛,抵着秦兵的铁剑,一路追到岸边,越木也是步步跟随,只咬着秦军不放,可一直跟到了侵离江边的码头,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佗挟持着越枝登上那小舟,躲入舟中,让越族的弓箭弯刀再也触碰不到。绳索抛开,那舟船上“秦”字旗帜飘扬,带着赵佗和越枝等人,随着侵离江水,驶离越裳部的聚居地上思。

秦越两族的人陆陆续续踏进村寨,抬眼便见那长桌宴席,从越裳村寨门口开始,一路排到村寨正中央那高大主楼前。两旁越族木楼沿着山腰平地排开,座座都是竹木搭建的二层小楼,与中原建筑迥然不同。

越木话未说完,屠梏心下已经明了,夺位弑父,接下来,自然是押着越山生前最信任的下属仓狞,假传父令,杀尽同胞兄弟。屠氏也是越人,哪里不懂得这样的道理?等越木说完,当即诺声转身,从越木亲兵中指了十名越族兵士,立刻开往越裳宗祠埋伏。

越山冷哼一声,“西瓯那帮人,没胆的老鼠,活该他们被秦兵打得满地跑。阿木,你……”

赵仲始尚未说完,听到外头有人声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县丞吕善大步迈进屋内,走到赵佗身前,见赵佗敞露着前胸在包扎伤口,面上也没露半分惊讶神色,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越枝浑身颤抖,抬眼望向屋子四周,漆木矮床,木案凭几,青铜油灯。每看多一眼,越枝的脊背就凉一分,撑着冰凉的地砖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屋子正中那木案上,细细看上头的的浮雕,边角的榫卯,吓得将双手抽回来,用袖子将沾上去的血污擦干净。

中年男人笑着哼了一声,从上衣口袋抽出一个小本,捏出一支铅笔,挑开本子掀开一面空白,卷起来起来捏在手上,正要往本子上接着写字,抬眼又看了周围一圈,挑眉问道:“容坤也不在?”

赵佗嗯了一声,带着越枝迈出了下一道院门,脚尖转向,直直朝着那灵山县府衙而去。

此时的屠梏,已经只身一人在灵山县府衙等了大半天了,四四方方一座府衙厅堂,也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西侧的木案后头,茶也无,水也无,只外头有甲胄齐全,腰配秦剑的秦兵守卫着,说是使者,不如说是自投罗网的囚犯。

屠梏放在膝头的双手往下压了压,深深喘了口气,扶着木案正要起来,一抬头,却见赵佗迈进了屋内,身后牵着那人,正是他主君越山那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独女。

越枝跌跌撞撞的,一路被带进屋内,见着屠梏,其实她也并不认得,穿越过来,也没有记忆,只站在赵佗身边,目光在屠梏身上的衣袍纹饰上转来转去。

屠梏一瞬热泪盈眶,撑着木案站起来,三两步跨到越枝身前。

赵佗见屠梏走过来,下意识将越枝往自己身后带,他身子高大,将越枝遮了个严严实实。

屠梏看见赵佗捏住越枝的手腕,还将越枝往身后藏,脸色不太好看,撇撇嘴,朝越枝颔首,“屠梏来了,阿枝跟屠梏回家吧!”

越枝左手掰右手,却仍旧不能将赵佗的手指从自己的手腕上掰下来,只拗着他的手臂,往旁边站过去,立在他的身侧,叫屠梏能看清她。

幸好今天去见赵佗之间,越枝特意让赵仲始找人来给她打水洗脸,如今真的见了越裳的族人,不至于叫场面太难看。

越枝点点头,看向屠梏,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慌张神色,“屠梏,请你回去告诉阿爸,我如今,还不能回越裳。”

屠梏一愣,眉毛也挑得老高,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继而愤怒地看向赵佗,双手握拳,狠狠说道:“如今灵山县北面尽是我族人,你虽是与瓯雒打了个平手,可钦江下游还有瓯雒的兵士,你就不怕死吗?”

“放……”

越枝急忙忙往前踏出一步,一手揽在屠梏胸前,一手挡住赵佗,将两人隔开。

越枝看向屠梏,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没有扣住我,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留在这里当人质,阿爸帮他打瓯雒。”

屠梏眉毛拧紧,握住越枝的手腕,“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个秦人将你掳走,还囚禁你这么多天,要挟越裳侯,还想跟我们再打呢!”

越枝反手按住屠梏的手背,摇了摇头,“瓯雒不该是越裳的盟友,阿爸向他们求援,吃了不少苦头吧?你信我,回去告诉阿爸,让他帮秦军。”

“这不可……”

越枝抓住屠梏的手背,正色道:“你回去报信,然后跟阿爸说,让他派一队族人来,与我一同住。”越枝看着屠梏的眼睛,又是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的族人,来陪我。越裳和秦军是联盟,我不是囚犯,秦人也不会杀我。你这样回去跟阿爸说,他会明白的。”

越枝这样说了,便是屠梏也一瞬不能反驳,只疑惑看向赵佗。却见赵佗轻轻松开了越枝的手腕,抬起手来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看向屠梏,说道:“越女在我身边,我会保她一命,会照顾她。此前与越裳的婚约不作数,越女在我身边,是客。你尽可以这样回去转告越裳侯。”

越枝回头看了赵佗一眼,嘴角轻轻勾起来,拉住屠梏的衣袖,急急说道:“现在瓯雒已经派兵围住了灵山县的南面,你得尽快回到阿爸身边,一是请他快些点派人手给我,二是请他在丰子岭拦住瓯雒军队,千万不能让雒越真正将灵山包围住。”

屠梏眉头紧拧,只点点头,郑重问道:“阿枝,你真的信这个秦人吗?秦人不讲信义,明明是要娶你,却暗地里要来打越裳。你真的信他吗?”

越枝没有回头,却也感觉到背后的赵佗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仿佛若大山压在背上,可她却要奋力挺直脊梁。

“我不信。”越枝摇摇头,“可是如今秦人没有力量和瓯雒抗衡,他只能依靠我们越裳。而我们越裳也不能让瓯雒赢。如今雒越十五部,还没有完全听从阿爸的指令,若是这一次,阿爸也向蜀泮低头了,蜀泮也打赢了秦人,以后,阿爸还怎么统一雒越十五部,还怎么替我们族人抢回我们自己的地盘?”

越枝这才回头,看向赵佗,喉头滚动,声音有些低哑,却是字字清晰,“蜀泮是秦军的敌人,也是雒越的敌人,我不信这个秦人,但我信,他跟我一样,都不想死。”

赵佗扯了扯嘴角,伸手去将越枝扯回自己的身边,压着她往自己的身后带,朝着屠梏冷冷开口,“我此前所作所为,确实为人不齿。保住越女这件事,我说到做到。请你回去告诉越裳侯吧。”

屠梏看着赵佗,一瞬也难以分辨他话中真假,只叹了口气,朝着越枝点了点头。

屠梏望向赵佗,似是有些犹豫,却又还是开口说道:“既然瓯雒派军队真的将灵山县围起来,只怕蜀泮是真的不会罢休。越裳联合几个雒越部族,和瓯雒撕咬角力这么多年,却也是没能有什么结果,归根结底,也还是因为雒越的灵弩。灵弩制造技艺从不外传,瓯雒军队之中,有人专门负责保护灵弩,若是即将战败,或是要撤退,便将灵弩先捣毁,确保敌军无法得到,或是复制灵弩。”

赵佗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屠梏,冷不丁地提起灵弩,又是什么意思?

屠梏继续说道:“赵县令,若是雒越和秦军想要击败蜀泮,光联盟,是做不到的。南越地形复杂,不是你手里有多少个五十万士兵,就能拿下的。”

赵佗垂下眼眸,忽地想起李缮说过的话,这个屠梏,是越裳侯越山最信任的心腹。赵佗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屠梏,问道:“越裳侯,是要给秦军什么对策吗?”

屠梏倒是有些惊讶,赵佗对着越族,向来眼高于顶,这个求教的样子,虽谈不上什么虚心,却是极其少见。“

屠梏轻轻咳了两声,说道:“不是越裳侯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想了想而已。”屠梏抬起头来,看着赵佗,“听说,瓯雒要娶秦军的一位副将,当王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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