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时候可是不早了,咱们再不出门,这满大街上可都挤满了人,想走也走不出去了,还看百艳争芳,只能闻到臭烘烘的汗味了。”林宁见黛玉不再哭了,便笑着站直了身子。

“是啊。阿玛一身的外伤,虽然伤口痊愈了,但每逢阴天下雨,伤口便又痛又痒,痛苦不堪,不亚于身受重伤。太医院那些人,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然阿玛的痛苦丝毫不减。作为女儿,我只能眼见着他受罪而手足无措,真是莫大的悲哀。”瑾瑜说着,脸上便透出一种伤痛。毕竟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林宁一愣,这丫头变得也太快了些!她如此谦恭,倒是让林宁不大好意思了。小丫头嘛,还是辣一点好,太过唯唯诺诺了,倒少了许多意趣。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呢,就是不喜欢听实话。你自己拍拍胸脯想想,你跟我的主子比起来,谁更好看?”林宁也不是有心要说瑾瑜丑,其实这女人在满人里,长得算是如花似玉的了。满人的祖先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天生条件差,遗传基因不好,那些满洲贵族少女几乎都是女生男相的主儿。但这位瑾瑜格格四五岁时没了母亲,从小儿长在江南长大,却也是水灵灵的娇小姐。虽然身上还有满人的豪放,但却让她更加可爱。林宁之所以要故意说她丑,是因为这丫头竟然悄悄地站在背后吓唬人,还口口声声叫自己刁奴。

办完了这些琐事,已经过了中午,林宁从衙门里出来,顶着暖哄哄的太阳走在扬州的青石板街道上,低头现脚下千层底的黑色布鞋上不小心沾了点灰尘,于是弯腰低头去弹了弹鞋面的灰,忽然一道阴影遮住了阳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

“就算是热闹,也要等花朝节那天才好瞧。今儿才初七,可有什么好瞧得呢?”

瑾瑜也说:“伯母不要怪妹妹,妹妹小孩子家,想不到也是有的,都怪我多事,却引了这些麻烦。早知道这样,我便不答应她去看她的女儿了。明相那人,表面上温润谦和,实则狡诈无比。这些年他和索相暗中相争,做了不少坏事。只是那沈婉却是个可怜人,丈夫死了,女儿不能守在身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十年,这会子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若是她果然就死了,咱们可把这个还给谁去呢?”

“这倒是。”那拉氏释然,“总归是我自己出卖了自己。实不相瞒,步军统领是我的父亲,乌拉那拉氏是我的亲族,我的名字,叫做瑾瑜。”

“公子——几位公子,我们掌柜的有请几位到内室雅间用茶。”不多时,小书童就颠颠儿的跑回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说道。

黛玉不解,疑惑的看着书院的小书童,迟疑的问道:“怎么是我给价儿?难道你们卖书,都是没有价儿的?”

“今儿许你痛快的喝酒,但回京后,要把今天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提及。”胤禛沉声叮嘱。

六个家仆,包括摁着小贼的两个,一起冲上来,饿狼一般,决心要把林宁撕成碎片。

“有人抓贼。”林宁低头,看见怀里的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于是微笑,松手放下她。

“嗯,还有没炒制的吗?给我打包拿点带回去。”林宁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

“那要做什么?女红针线你也说不能做,看书的时候也不能长了,如今索性连字也不要写了。这长天白日的,可怎么打时间呢?”黛玉见林宁依然是那副小无赖的样子,跟原来没什么改变,心头的压力也小了些,一时又恢复了几分小女儿的纯真。

林如海素来宽以待人,如今跟随他来扬州上任的,又都是林家的世仆,这些人在林如海跟前当了十几年的差,多多少少,总也见过一些世面,明白一些要紧的道理,老管家更是陪着林如海一起长大的,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如今这般吩咐,知道里面定大有文章。一个个全都连声答应,不敢有半点违拗。

“四阿哥吉祥。”悠悠转身,慢慢的躬下身去。

“是,奴婢记住了。”雪雁做了个鬼脸,端着托盘快走几步,给黛玉打起大红莽锻门帘。

胤禛皱皱眉头,自顾看书,自然不去理他。

第六十七回明确表现了黛玉的怀乡情结,她看到宝钗所赠的家乡土物而引起了身世之叹。事实上,此刻江南的回忆对于黛玉已经遥远而模糊,因为她少年的成长基本上都是在贾府完成的。然而她在心理上始终没有融入整个家族的群体,依然等同于客寓。所以当她在客寓中感到彷徨或者无助的时候,便只能把思念转到故乡去——这只是一种习惯上的寄托而并非现实。

胤祚,允之江山。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紫衣少女更加不安。即便是画着浓妆,脸色也透出一片绯红来,埋下头去紧握了手指,局促不敢看人一眼。然这种举动越引得周围的人兴奋起来,评论的更加肆无忌惮,不堪入耳。

“不看了。”黛玉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轻声嘀咕着,便往下跳。

林宁忙抬手把她抱下来放在地上,看着她惨白的小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这儿哪里是百艳争芳?分明是卖猪肉呢,谁给的价钱好就卖给谁!”黛玉说着,便往人群外边挤去。林宁无奈,只好跟上去,瑾瑜和雪雁几人也慌忙跟上。

黛玉气冲冲的沿着大街的边沿往前走,冷不防楼上掉下一只茶盏来,眼看着就要砸在她的头顶上。林宁忙喊了一声:“小心!”然后上前,一把捞起黛玉跃向一边。

啪的一声碎裂声清脆悦耳,确是一只茶盏摔得粉碎。

周围的人原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事实后,便都回过头去,毕竟这样的小事跟眼前的百艳争芳来比,根本不算什么。

黛玉惊魂未定,却听林宁冲着楼上喝了一声:“楼上的人怎么回事?万一砸着人,可如何是好?”

“叫什么叫什么?砸到你了吗?”一声刻薄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砸到就晚了!你这人什么态度?”瑾瑜也吓了一跳,原本没多想,但听见楼上那人的态度,便怒火中烧。

“自己走路不长眼,还怪别人?这年头,无赖越来越多!”女人的声音越的刻薄,更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思。

“你给我滚下来!不然小爷让你哭也没地方哭!”林宁怒了,一边放下黛玉,把她交给瑾瑜照看,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楼上。

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穿一身湖绿色汉家人衣衫,正趴在窗口,嚣张的逡巡。

“我呸!哪里来的饿不死的穷小子?也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大牌?”

“莺儿!罢了,你拿几两银子下去给他,让他们快些走吧。别搅了我的好兴致。”一个柔软却冷清的声音从小丫头身后传来。只闻声不见人,林宁听了之后,立刻想起了刚才第二辆花车里一身白衣的素心花魁。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比刚才那小丫头的十句还更加难听,林宁怒火中烧,一跺脚蹭的一声跃上去,在二楼的栏杆上点了一下,跳进了楼里。

“刚才谁在放屁?”林宁扫视一眼这间小小的雅间,里面简单的桌椅摆设,桌子两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胖乎乎的猪头,一脸的肥肉,锦衣华服,整个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而另一个面色圆润,美目顾盼,一看便是女扮男装出来看热闹的闺阁小姐。

“你个小兔崽子,真是活腻歪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去打死!”胖子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林宁下了一小,继而反应过来,指着林宁破口大骂。

“是你?”林宁轻笑摇头,想不到在这里又遇见这个薛家大公子——真是人间何处不相逢啊!

“嗯?你认得老子?”此人正是那天被胤祥打了一顿送到衙门的皇商薛家的大公子薛蟠,但林宁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林宁了。这也不怪他,像薛蟠这种人,整天四处惹是生非,碰到软的就欺负欺负,碰到硬的就挨一顿揍。像那天在茶摊上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皇商薛家的大公子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宁冷笑着,慢慢的往前靠近。

“你站住!”边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忽然沉声呵斥。

“这位——应该就是薛家的大姑娘,宝钗小姐了吧?”别人猜不到,林宁却不难猜到。

这兄妹二人一个粗鄙不堪,一个天香国色;一个弄性尚气,一个精明干练。凡是读过红楼的人,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你连我也知道?”宝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自认为自己藏于闺阁之中,鲜少跟外边的人打交道,他一个陌生的男人,如何会知道自己?

“宝姑娘大名鼎鼎,谁又会不知道呢?”林宁冷眼看看宝钗,不等她说话又问:“刚才那茶盏,是谁扔下去的?”

林宁脸上的嘲笑渐渐隐去,眼睛里闪过一丝逼人的寒气,宝钗被他一看,心里有些虚。

“是我的丫头不小心掉下去了。想不到差点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了!你想要怎样尽管说。我们定然打你满意。”宝钗心里虽然不安,但脸上极力的维持着平静。凭着自己的感觉,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好,既然你是个明白人,那我也不好再为难你。让你的丫头下去,给我家小主子磕头赔礼,这事儿就算了。”

“你家小主子?”宝钗一愣,难道这样的人物儿,竟是别人的奴才?

“是,作为她的主子。你也有管教不严之过,也应该下楼去,跟我家小主子说声对不起。”林宁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