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北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必经已经很晚了,就算在夜里冻着思维还很清醒,但眼睛却已经有些微微的泛酸,弄不好,明日白天说不定还得出现黑眼圈……

李辰翔终于慢慢的放下了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十分随意的说道:“一北过来坐吧!知道你身体不好,特意让下人把石凳上都铺了垫子。”

“我也说不清这算是个什么事了!”小风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满是苦笑,他扬了扬手,将手上的两张帖子递给顾一北,然后直接凌空后跃,稳稳的坐到椅子上,摸摸鼻子轻道:“一张拜帖,一张请帖。刚刚从门房那里拿到的。”

李辰翔爽朗的大笑,齐澜挑眉,没办法的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跟徐斯咬耳朵轻道:“确实现在来说,还不算是太急的事情,只是,很快,那便是等不得的急事了!”说到后面,话语里已经有了一丝的凝重。

顾一北微微一怔,然后勾起嘴角浅笑,“我尽量吧!”语调轻柔,言不由衷。虽然,早就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既然徐斯已经被卷入了这场乱局,她自然避无可避。

穿出这方小院的院门时,刚刚候在这里的小风自然跟了上来,笑着跟顾一北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扬起头示意走在前面的秦昱。

顾一北自然知道李辰翔话语里拐了个弯,陪客的虽然是李三,邀约的人,甚至之后谈条件的时候,怕是就成了三皇子李辰翔了!

顾一北心道这小子还真打算把这书童扮演到底了,只是,这顾府上下,有谁不知道她顾一北曾经最忌讳的就是身边有近身伺候的人,甭管是丫鬟小厮还是其他,进屋来收拾活计是肯定的,可是,若要像其他人家一般,少爷睡床上,外屋的榻上还要候着两个下人,却是决计不允的!

小风摸摸鼻子,露出一丝苦笑,继续道:“等大小姐从佛堂里出来,我就说少爷昨晚特意吩咐过,要去事先打理斋菜什么的,借故就跑了出来,打算去外边看看情况。”

两个人刚要继续往前走,一个锦衣华袍、一身贵气的中年人慢慢的从刑部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笑脸相送的,却是一身官服的刑部尚书。

顾一北放好毛笔,低着头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那张在徐斯看来十分奇怪的流程图,在桌案上晾了一会儿等墨迹干掉之后,小心的折起来装进了一个信封里,小心的封好口后,又在密封处印上了自己的印鉴,这才将其放到了一边。

徐斯摇摇头,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些对齐澜的厌烦,“我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十分特别的红颜知己。”

李辰翔瞥了一眼好像在无语望天,脸上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齐澜,闷着头笑了笑,难得他齐大将军也有被人使脸色的时候,徐斯倒真的是胆识过人。不过,一向为人和气办事圆滑的徐斯会这么针对人,还冷嘲热讽,应该就是因为刚刚齐澜那一句对顾一北的调侃吧。

走到了书房门口。看到门上没有落锁,徐斯才突然意识到,顾一北可能根本没在主厅里被管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是一个人待在了他的书房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到这里,徐斯的心里微微一动,然而,人都被领到了这里,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徐斯也只能一派淡然若无其事的推开书房的门,把李辰翔和齐澜让进了书房里。

顾一北和顾安平在京城的宅院里安顿好之后,顾安平提出要去城外的潭柘寺拜佛,言语间,虽没有明说,却也流露出了希望顾一北也去求个平安的意思。毕竟,京城堪称是是非最多的地方,更何况,于她们两人而言,陈家的存在始终是一个忌讳。顾一北可以丝毫不在意,但是,曾经只是陈家小丫鬟的顾安平心里却是很难放下的。

而刚刚被顾一北点名批评的师兄罗岩却是握紧了拳,看向已经走出去的小风的背影时,眼睛里满是关切还隐含着些许愤怒的冷意,心有不甘的低声道:“回少爷,我们在调查完醉梦乡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清泉镇,就在一家客栈里晚上投宿的时候,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便跟了上去。结果,却反被那人发现,我们就是在和那人交手的时候伤到的。”

不过,惊讶、愕然、哭笑不得之后,想到徐斯竟然会为了自己越过他一直以来的底线,心里的感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忽略过去的。虽然,她一直觉得,在朝堂之上浸润,徐斯的目标又始终定在一代权臣的位置上,免不了的,迟早,他都会被周围的人、遇到的事逼着踏过那条曾经的底线。

既然能够单独分出来管事的,肯定就说明这里头的生意和门道都不少,那么,仅仅是东临国,如今还仅仅只是一个漠北军,显然满足不了少爷的胃口。换言之,少爷在和其它国家的人有着军备上的生意,也是必然的了。

老管家许伯心里虽然不是很赞同,却也细致的帮忙打理着。快到晌午的时候,还特意的过去店里看了看,帮着拾掇收拾了会儿,最后带着小三儿他们几个一起回来的。

“奴婢来京城虽时日不多,却也知道,这冠玉楼的头牌雨舒才是原本就定好了的花魁,之所以后来会变成奴婢,全是因为冠玉楼的少东家的缘故。”想起顾一北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她始终意味不明的话语,烟荷还有些心悸般的感觉。

徐斯有些头痛的抚额,吩咐道:“亚慎,你带一北去我的书房里,我们的顾少爷知道从哪里开始翻找。”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必全程陪同了。

想到这里,徐斯突然皱了皱眉,说道,“端王爷怕是这个皇城里,最真性情的一个了,可是,跟他的真性情一点也不配的,就是那些老谋深算了!我虽然没怎么跟端王爷相处过,但是,他和宋闻毕竟有多少年的交情,从他们之间相处来看,端王爷,颇有些深不可测,和他走太近了,什么时候被卖了怕是都不知道。不过,端王爷倒是一心为了东霖国。”

“正是此理!南竹莫要推究了!”苏管事本就精明,眼睛一转,看到顾一北对南竹的如此态度,立刻也夸劝起来,“南竹若是不介意我一个给自家少爷管事的,我也就直接叫你的名字了,你刚刚扶住了少爷,我们也都感激的很,直呼其名已经是不礼貌了,你可千万不要再推却了!”

冠玉楼本来就是烟花之地,经常光顾的本来就是那些个眼高于顶又自以为是的富家公子们,谁也不服谁,在这种情况下,偶尔闹出些事来也无可厚非,可是,前面还在进行花魁比赛,这里可是冠玉楼的后院,竟然也有人主动过来寻衅挑事,也不知道这里的嬷嬷是怎么管事的!

“正因为能干,我才放心他在京城里,独、当、一、面啊!”顾一北微微一笑,黑色的眼睛弯弯亮亮的,脸庞依然消瘦苍白,却平白的多出几分神采飞扬的感觉,整个人都显得多了股精气神,而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又是用慢慢拉长了的语调说出来的。

“一北!”徐斯见顾一北越说越不像话,有些头疼的瞪了她一眼。

徐斯摇了摇头,端起手中的杯子,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才声音悠远的说道:“都不是!你也知道,这次朝堂上的格局,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多。上一任户部侍郎龙叙卿应该是大皇子的人,这次,被派去漠北边疆,名义上是督军,可是,北疆那一部的军队,可都是认人不认令的硬骨头,统帅又是大皇子,所以,龙叙卿的这次远调,基本可以算作是大皇子把自己的军师弄去了他的亲军里。”

鉴于此处,最初拟好的徐斯和顾一北假装陌生的计划被打断,闻讯赶来的徐斯和立刻有人汇报的顾一北默契十足的扮演了以文会友、不管对方出身背景的志趣相投的君子之交。

“好好休息吧!”沉默了一会儿,顾一北轻声说道,却在心里暗叹一声,顾安平不是她,毕竟,曾经是在陈府里讨生活的,见着哪个主子都得胆战心惊一阵子,多年的习惯,早就成了理所当然,她害怕曾经的陈府的主子,也无可厚非。毕竟,离开那里才三年,而就在这三年里,没人的时候,顾安平还是把她自己摆在了一个贴身侍女的位置上,始终把自己这个所谓的名义上的弟弟当成主子,所以,一步,也不敢逾越。

“少爷!”碧荷突然往这边跑了过来,期间,在小亭的外围被人拦了一下,却又立刻就自己推开他们冲了过来!

“那为什么还要——”顾安平有些急了。虽然她不懂,可是,她知道顾一北生意上的很多事情都能和徐斯扯上关系,她也知道那个徐大人却并不是个安省的主,小姐总是和他脱不开干系,她怕,说不定哪一天,小姐就会被拖累进去。

看见平安还是一副呆愣在那里的样子,陈瑶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平安的身边,正色道:“我打算要离开陈家了,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顾安平心下忐忑不安,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茫然和担忧烦乱,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该如何开口,看着顾一北也是一幅不愿多谈的样子,迟疑半响,她也只能低着头小声的应了一声,然后默默的推门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顾安平已经走出去很远了,顾一北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怔怔的看向书房的前面,神色复杂。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音调猛地一挑,“小风?都听见了,进来!”

小风又是推开窗户跳了进来,笑嘻嘻的样子,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十分可爱,“我说小姐,你今天情绪——貌似不太好?”

顾一北只是挑眉,眼睛淡淡的瞟了笑得随意的小风一眼,却不答话。

被那股冰冷的视线盯着,仿佛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一般,偏偏还不能自己躲开,小风苦笑两下,乖乖的低头认错改口:“少爷,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顾一北还是没理他,又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小风感觉后背一直发凉,才终于收回了视线,仰头看向上面,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香囊,李然,碧荷,顾安平,今天,这都什么乱八七糟的破事……

“少爷?”见顾一北一直不说、又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小风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关切的轻声问道,同时,心下也不禁开始埋怨起顾安平来,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反正顾家也不指着她能怎么样,可是,现在京城的局势本来就够乱了,她还来个倾心爱慕端王世子李然,简直是摆明了给少爷找不自在,果真是败事有余……

“没事!”顾一北慢慢的睁开眼睛,轻声说道:“小风,帮我把我姐身边那个贴身丫鬟,是叫碧荷的吧,把她给我叫过来。”

“啊?嗯,我这就去!”小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之后,才迅速的接口道。

“别让我姐和家里的其他下人看见,动作可要小心点!”在小风跳窗出去之前,顾一北想了想,对着小风微微的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稍稍侧着头有些头痛的轻轻揉了揉额角。

小风有些愕然,不经意的一眼看到了还摆在桌案上的那个精致的赭石色香囊,再联想到刚刚在屋外听见的顾一北和顾安平之间的对话,那个香囊顾安平本来是绣了两个的,偏偏,碧荷那丫鬟给少爷送过来的时候,错拿了应该是给李然的那个,旋即心下了然,点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待到小风也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顾一北漫不经心的一眼瞟过那个拜访在桌案上的赭石色香囊,精致依旧,刚刚被顾安平握的太久,却已经有些微的变形了。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顾一北单手支颐,神色专注,深邃的黑色眼睛里却不含一丝一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