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翔稳坐在石凳上,见到来人,却也不发一言,黑夜里,他的眼睛却有些明亮的光彩,嘴角含笑,似是打量的看着顾一北。

顾一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罗岩这是在借故离场,毕竟,他和小风他们一队人平日里都是不和自己手底下那些明面上的管事的来往的。而且,很多交给他们去办的事情,也都是见不得光,或者最好还是悄无声息的。罗岩这么说,也就意味着最起码他和小风两个人里,他自己没暴露身份,现在这举动看来,估计是要让苏管事以为他就是个宅院里的车夫护院之类的了。

顾一北眼睛一亮,心道还真够巧的,下午她自己这边跟徐斯一起就碰到了端王爷,顾安平去求个佛就能遇到同样去礼佛的王妃,“怎么回事?仔细说说清楚!”

“说什么呢!”徐斯看着嘴角微挑的顾一北,眨眨眼睛笑道,“刑部可不管那些个百姓间家长里短的小事,移交刑部的案子,可都是重案要案,大多是朝廷里的官员出了状况的。”说到这里,徐斯话语间稍稍一顿,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挥不开的犹疑和无奈。

“名正言顺?”顾一北轻轻的嗤笑一声,“我以为,叫做贼喊捉贼、趁人之危更恰当一点!”

“油水不错!”顾一北浅笑。然后,便合上了账目册子,明知故问道:“刚刚那两人是?”

“三皇子,”徐斯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打断了李辰翔的思绪,从桌案上找出李辰翔之前提到的户部的部分账目,递到了李辰翔前边。

一来二去,以一敌二势单力薄官职对于面前这两位又实在是不够看的徐斯只能将丝毫不知道客套为何物的两人带回了家——谁叫他推脱说一些相关的重要账目还在家里没有整理完,于是,积极向上的三皇子李辰翔以及自封为李辰翔身边护卫的齐大将军便理所当然的跟了来——继续商讨公务。

宋闻头疼,皇帝也在跟着烦恼,也因此,相对只是公务本身麻烦一点,但一般情况下却不会对朝堂上的整个局势造成太大影响的户部,几乎全都交给了没有身家背景、更没有和哪位皇子有什么私交的徐斯。

小风闻言抬起头睁大眼睛,一张纯澈的娃娃脸,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只是个青涩的少年,小风弯了弯眼睛,单纯的笑了笑,“少爷不必担心,回来的途中,伤口师兄都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她知道,徐斯是个贪官,徐斯擅长玩弄权术,甚至在顾安平看来,徐斯根本就是个离得越远越好的危险人物!可是,她更知道,无论如何,徐斯,都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是个至真至情至性的人。

“苏管事,”徐斯声调平稳,眼神却越来越厉,知道苏管事也是个油盐不进的,干脆直接就把实底给摊开说了:“那批军备里是要调给漠北军的,现在,漠北军那边还没拿到武器,倒是从边境上抓到的一个细作身上有和你提供的军备里相同的匕首,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你竟然说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顾一北笑了笑,然后,又把其它的重要契约都整理好放到盒子里锁好,最后才把梨木盒子重新放回到暗格里收起来。

“有些什么?”齐澜漫不经心的瞟了她一眼,稍稍正色。

“我知道你要去早朝!”顾一北笑得春风拂面,“所以,趁这个时候赶紧的过来你这里了解了解情况。”

“你跟他认识?”顾一北站到了雅座的窗户边上,微微侧着头往下看。

顾一北低下头去随意的瞟了眼,极为规整清秀的字迹,可惜,上面那些中草药,自己并不了解,不过,顾一北动作极为自然的将那张方子叠好收起来,对陋颜男子笑了笑,“如此,便多谢先生了!在下顾一北,还不知先生的名讳,可否告知一北?”

本来以为安静闲适的地方,过了没一会儿,竟然也有不止一个人寻了过来,前面不远处小径拐角那边不知怎么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

“没事!”顾一北动作自然的推开了徐斯的胳膊,笑容温柔和煦,“一路上风景不错,到了京城里,住处什么的也是早就安排好的,生意上现在还没什么忧心的,花魁大赛,也一直是苏管事在忙,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倒是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呢!”

“正是!”顾一北言笑晏晏,因为兴奋,苍白的脸色上好像还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红晕,“你想想,京城里多少富家公子,又有多少只知道风流的纨绔子弟,那些人可都是一掷千金的主,为了里子面子的,少不了给自己捧着的红牌砸钱,而且,有人互相比对着,就更加的挥金如土了!”

“所以,你要加把劲,前途不可限量的徐斯徐、大、人,只有你位高权重了,成为一代权臣,我才能拿到我这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想要的那份‘利’。”顾一北开玩笑似的跟他说道,“这样,我才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抛弃你啊!”眼睛里的光彩却异常的夺目,不用想,徐斯也知道,她现在的每一句话,即使用再戏谑的口气来说,也是最认真不过的。

此刻,望江楼的老板顾家少爷顾一北正坐在楼上的雅座里捧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坐在她旁边的,赫然便是曾经对出下联的徐斯徐大人。

“我,可是——”顾安平被突然冷气脸来的顾一北吓了一跳,慌忙的想要解释什么。

“这个自然!”陆亚慎抚掌一笑,“仔细说来,反倒是我和徐斯徐大人应该为此感谢顾公子呢!”

顾一北转身走到另一道墙边的柜子前面,从里面找出一摞账目报到桌案上,然后对还站在一旁的顾安平说道:“姐,你吩咐一下厨房,下午徐斯过来的时候,准备些点心给送到我这里来。”

是夜,窗外繁星点点,冷月弯钩。

顾一北也抬起了头,没有错过徐斯眼中的那丝诧异和恍然之后的了然,语气淡淡的继续说道,“昨晚李三邀我月下赏花,我没有拒绝,然后,话到一半,他接到消息匆匆赶赴宫中,之后的事情,就是你刚刚所说的了,相信,那所谓的延年益寿丹里的毒,其实应该是太子李辰祁的手笔吧!”

“太子?”徐斯微微皱眉,摇摇头叹道:“他这么做未免也太草率了,那些个皇子之间,本来就在互相威胁遏制,他既然顶着太子的名分,按兵不动才是正理,现在这么做,根本是在给别人机会抓他自己的把柄。”

“唔,我该说,你这应该算是旁观者清,或者,事不关己?”顾一北浅浅的勾了勾嘴角,微微笑了笑,“其实,根据现在皇宫里的情形,也不难看出,李辰祁这个太子之位本来就坐的不稳,他希望老皇帝早点退位,他才能顺势上位也是自然,否则的话,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而言,情况反倒会愈加不利,他这个太子之位,想要坐稳哪有那么简单!”

“倒是平白连累了个钟家!”徐斯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轻声说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来是必然!钟家几代权臣,早就是尾大不掉,不说是太子李辰祁借机陷害,就是三皇子李辰翔,甚至是那个病重的老皇帝,恐怕,都有同样的心思,想要置钟家于死地!”顾一北不以为然,眨眨眼睛说道。

“是啊!”徐斯轻叹,顿了顿,转而轻声道:“其实,最可惜的,倒是那个年纪轻轻的钟家当家人钟昀,平白的因为这个姓氏,丢掉了性命不说,还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钟昀?”顾一北稍稍疑惑。

徐斯微微点头,“年纪轻轻,当朝丞相,只是可惜了!”

顾一北微微挑眉,“身后之事,谈它作甚?”

“读书人毕生所求,不就是一个青史留名么?”徐斯说得理所当然。

顾一北挑眉,“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徐斯错愕,旋即脸色却是猛地一变,几乎是失声吼出来:“一北!”

顾一北被他吼的微微一怔,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一丝隐隐约约的慌乱,立即意识到,他是在担心自己,毕竟是古人,死不死的这个字,哪能随随便便的说出来。更何况,又是自己这个时不时就要大病一场的脆弱身体。

念及此处,当即,顾一北心下便是微微一暖,嘴角扬起一朵笑容,“嗯,随口说说,没事的!不要担心。”

徐斯慢慢的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睁开后静静的看着她,薄责道:“一北,我知道你是个凡事随性的性子,可是,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啊……”

“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顾一北只能赔笑,放柔声音,俏皮的弯了弯嘴角。

见徐斯还在用那种难掩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顾一北眼睛一转,便开始转移话题。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么说来,陈相还在停职查办,丞相之位暂由宋闻替代,那么,现在又多出来的这个丞相之位,要怎么办?”

“暂时悬空吧,恐怕还得等皇帝醒了之后才能再说!”徐斯知道顾一北的心思,便也微微笑笑,饶有深意,“太子虽说是暂代朝政,重新任命丞相这么大的动作,他还不敢乱来!”

“会是你么?”顾一北略带惊讶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缓缓的弯起了嘴角。

“说不定吧!这个结局,着实难猜!”徐斯笑叹了一句,“若是不出意外,皇帝顺利醒来,倒是有点可能!”

“嗯,”顾一北笑笑,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