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出这方小院的院门时,刚刚候在这里的小风自然跟了上来,笑着跟顾一北眨了眨眼睛,然后微微扬起头示意走在前面的秦昱。

虽是春日,却也春寒陡峭。顾一北又是个怕冷的,身上披着长长的白色雪狐披风,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然而,她慢步走进院中的时候,原本跟在身边做小厮打扮的小风却停在了院子门口处,和那处候着的两个下人一笑,也不言语,便安静的站在那里了。

顾一北心道这小子还真打算把这书童扮演到底了,只是,这顾府上下,有谁不知道她顾一北曾经最忌讳的就是身边有近身伺候的人,甭管是丫鬟小厮还是其他,进屋来收拾活计是肯定的,可是,若要像其他人家一般,少爷睡床上,外屋的榻上还要候着两个下人,却是决计不允的!

顾一北双手交握搭在桌案上,弯了弯嘴角,“坐!”然后笑着问道:“今天跟着小姐出去,莫非还有什么意外的小插曲不成?”

两个人刚要继续往前走,一个锦衣华袍、一身贵气的中年人慢慢的从刑部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笑脸相送的,却是一身官服的刑部尚书。

“比如说,皇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李辰翔,或者是皇后嫡子的九皇子?”顿了顿,顾一北语调有些微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那位九皇子,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徐斯摇摇头,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些对齐澜的厌烦,“我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十分特别的红颜知己。”

就连他,也不禁对这个顾一北好奇起来。不用嘱咐,齐澜便已经安排人着手去调查了顾一北的情况。

走到了书房门口。看到门上没有落锁,徐斯才突然意识到,顾一北可能根本没在主厅里被管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而是一个人待在了他的书房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到这里,徐斯的心里微微一动,然而,人都被领到了这里,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徐斯也只能一派淡然若无其事的推开书房的门,把李辰翔和齐澜让进了书房里。

毕竟,因为陈相隐隐约约的排斥,皇帝倒是越来越重视这个不是出身世家名门,更没有什么背景来头的年轻人。

而刚刚被顾一北点名批评的师兄罗岩却是握紧了拳,看向已经走出去的小风的背影时,眼睛里满是关切还隐含着些许愤怒的冷意,心有不甘的低声道:“回少爷,我们在调查完醉梦乡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清泉镇,就在一家客栈里晚上投宿的时候,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便跟了上去。结果,却反被那人发现,我们就是在和那人交手的时候伤到的。”

她跟徐斯认识了这几年,交往又一直密切,对方是个什么性格,她从来都是一清二楚。

既然能够单独分出来管事的,肯定就说明这里头的生意和门道都不少,那么,仅仅是东临国,如今还仅仅只是一个漠北军,显然满足不了少爷的胃口。换言之,少爷在和其它国家的人有着军备上的生意,也是必然的了。

顾安平心思细腻小心,虽然现在名义上是顾家的大小姐,可是,骨子里却始终没有真正的站在这样一个位子上,在她的心里,她永远都是顾一北身边的丫鬟。

“奴婢来京城虽时日不多,却也知道,这冠玉楼的头牌雨舒才是原本就定好了的花魁,之所以后来会变成奴婢,全是因为冠玉楼的少东家的缘故。”想起顾一北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她始终意味不明的话语,烟荷还有些心悸般的感觉。

翌日,天还朦朦亮的时候,顾一北便提前来到了徐斯的府上。

想到这里,徐斯突然皱了皱眉,说道,“端王爷怕是这个皇城里,最真性情的一个了,可是,跟他的真性情一点也不配的,就是那些老谋深算了!我虽然没怎么跟端王爷相处过,但是,他和宋闻毕竟有多少年的交情,从他们之间相处来看,端王爷,颇有些深不可测,和他走太近了,什么时候被卖了怕是都不知道。不过,端王爷倒是一心为了东霖国。”

苏管事的主意打得不错,可惜顾一北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先生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看见苏管事的想要派人去照着方子取药,顾一北眼神微微一闪,淡声说道。

冠玉楼本来就是烟花之地,经常光顾的本来就是那些个眼高于顶又自以为是的富家公子们,谁也不服谁,在这种情况下,偶尔闹出些事来也无可厚非,可是,前面还在进行花魁比赛,这里可是冠玉楼的后院,竟然也有人主动过来寻衅挑事,也不知道这里的嬷嬷是怎么管事的!

早在顾一北到达之前,徐斯已经派人送了信到府上,就等她过府一叙。于是,一行人在自家院子里安顿好后,顾一北把京城里的那位管事的叫上,直接就奔着徐斯的府上去了。

“一北!”徐斯见顾一北越说越不像话,有些头疼的瞪了她一眼。

徐斯还在静静的盯着似是在沉思的顾一北,末了,顾一北终于轻轻一叹,笑道:“你刚刚也都听到了,我都瞒着陈缀安对他做过什么,你觉得,我能和陈家是一路么?”

鉴于此处,最初拟好的徐斯和顾一北假装陌生的计划被打断,闻讯赶来的徐斯和立刻有人汇报的顾一北默契十足的扮演了以文会友、不管对方出身背景的志趣相投的君子之交。

“小、一北,”顾安平有些局促不安,“要是被大少爷发现了,我们——”

“少爷!”碧荷突然往这边跑了过来,期间,在小亭的外围被人拦了一下,却又立刻就自己推开他们冲了过来!

顾安平慢慢的点点头,她的手上还拿着要送去厨房的碗和勺子,半响,才恍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小姐,刚刚收到了府衙里送过来的拜帖,徐大人说下午要来拜访。”

看见平安还是一副呆愣在那里的样子,陈瑶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平安的身边,正色道:“我打算要离开陈家了,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藏身在黑夜里,为了不被发现,连呼吸都放轻,全神贯注的听着徐斯和秦昱说话的小风自然是看不到秦昱的样子的,一时间,他也很难辨认出秦昱的声音。

“都这么晚了,你家翔公子又想干什么?”徐斯有些不耐烦的皱眉,都这个时候,了李辰翔还派人找上他,要是商议什么事情的话,恐怕,明早就可以直接从他的别院里去皇宫里上早朝了!

听到徐斯提到“翔公子”三个字,小风的第一反应里便联想到了三皇子李辰翔,想到这里,小风微微一怔,忍不住皱眉。

“徐大人!属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秦昱的口气竟然比徐斯还不耐烦。只是,不耐烦里,更多的还夹杂着被人剥削的可怜兮兮和理直气壮的指责意味。

徐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秦昱口中还在不断的小声埋怨道:“谁知道天都这么晚了,从皇宫里出来,您不回自己府上,扭头就直接上顾府来找那位顾一北顾公子了。我家主子刚刚从皇宫里出来,到了别院里就让我出来找您,这可好,我都蹲在顾家大门口外边整整大半夜了,您才不慌不忙的出来!”

秦昱还想继续说他今晚的一个人蹲顾家大门的遭遇,徐斯一个不屑的眼神已经瞟了过去,轻飘飘的来了一句,“那你运气真是不错,本来,一北都已经留我住下了!”

还在侃侃而谈的秦昱登时被徐斯短短一句话噎住,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的,偏偏徐斯还不放过他,继续漫不经心的随口补充了一句:“能和知己好友抵足而眠本是件人生幸事,若非想到明早还要上早朝,一北又身子不好,我是怕一大早就得把她吵醒,打扰到一北休息,秦护卫你恐怕就要在这顾大大门外边蹲着一宿,直到明早咱们才能碰上了。”

秦昱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暗骂,朝廷里这群文官果然是一个赛一个的讨厌,就生了这么一张凌厉的破嘴!若是还跟在秦老将军身边,或是在战场上,早就抽冷子一刀捅过去了,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走吧,殿下怕是也等急了!”还坐在马车里的徐斯终于开口,驾车的人闻声也握起了缰绳,马车吱吱呀呀的开始走了。

被丢在路边然后又险些被突然前进的马车给挤到了墙缝里的秦昱愣愣的等着已经走远的马车,半响,才对着墙挥了下拳头,愤愤不平的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等到秦昱的身影也见见远了,小风才缓缓地从院子里面的墙壁边上显出身形,眼神复杂又有些怪异的望着徐斯的马车走远的方向,顿了一会儿,转身又迅速的回了顾家,径直到了顾一北的房间外边,轻轻的敲了敲窗子,压低声音问道:“少爷,您,睡了吗?”

不消片刻,屋子里便传来了顾一北有些慵懒轻飘的嗓音,“小风?进来吧,窗户从里面锁上了,不过你自己应该能打开!”

小风低低的应了一声,十分顺手的推开窗子跳了进来,顾一北早已经睡下了,此刻,她正盖着被子侧身躺着,寂静的黑夜里,眼睛微眯的的望着他。

“少爷,”看着这样的顾一北,小风有些惊愣,片刻之后,却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犹豫。

“让你去送送徐斯,结果,送了这么半天才回来不说,还刚一回来就特意的过来把我叫醒,”说到这里,顾一北顿了顿,即使是躺在床上,一派慵懒的样子,眼睛里依然闪过一丝敏锐和了然,她微微笑了笑,此刻,半掩在被子里弯起的嘴角更显柔和,“说说吧!发生什么意外了,嗯?”

“徐大人刚刚离开,就有李辰翔的人找上了他,而且,来人和他相知甚熟!”小风如实以告,有些犹豫的看向了顾一北的眼睛,还是继续说道,“而且,那人一直蹲在家里的大门外边,整整一个晚上!”

小风还在纠结徐斯和李辰翔之间的关系,顾一北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躺在床上动作不能太大,她在被子里滚了一圈,然后又滚回来眼睛发亮的看向小风满是惊愕的脸庞,她紧了紧被子,对着小风顽皮的吐了吐舌头,满眼憧憬的轻笑道:“呐,真可惜现在不是夏天,要是有那么一群蚊子飞来飞去的,多好玩啊!”

小风闻之愕然,半响,才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顾一北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轻轻的挥了挥,安慰道:“没事的,这点小事不用担心,待到明日,我会直接向徐斯问问清楚的。”顿了顿,顾一北的声音里稍稍正色,却依然含着一丝调笑般的意味,更多的,却是对朋友不折不扣的信任,“若是真的有事,徐斯,他不可能会瞒着我。”

除非,他是怕把我给牵扯到这个争权的乱局里……

后一句,顾一北没说,小风似是懂了,慢慢的点点头,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顾一北就看到窗子的木栓慢慢的,自己锁上了。

顾一北又微微的笑了笑,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虽然自己已经被牵扯到了这个稍有不慎、代价便是身家性命的夺嫡局里,可是,被人这样毫无保留、不求回报的照顾保护,还是会很开心、很开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