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风那夜迷倒聂小香,下手不成反被伤了手臂,隔天知道必然被认出,原本抱着一死的决心去见苏星海,小香却只是朝他眨了眨眼,并未点破,此后更是越发谨慎小心,再没在他跟前露出丁点破绽空门。两人明争暗斗到今天,多是小香占上风,聂小香古灵怪调皮捣蛋天下第一,世上除了聂三恐怕再无别人能制住,沈清风每每被捉弄了,气得怒发冲冠内伤不已,却又毫无办法,怨怒积郁心中,更是讨厌小香。

后院月洞门边人影一闪,七星堂大弟子沈清风匆匆进来,一看满地躺着面皮青紫咬牙切齿的师弟们,连忙对小香好一番致歉,黑着脸抱拳道:“柳兄弟聂兄弟切莫着恼,苏师叔不在堂中,各位兄弟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才好。”沈清风和这帮小败类的师父是苏星海的师兄,南长老楚落雁,楚落雁挑的徒弟都是俊俏少年,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心却也是一等一的恶劣。

聂三内心孤傲,赵笙歌孤傲不输聂三,十二年前两人还是青涩少年,祁连山下一战决出胜负,桃红菊芳春迟秋尽,转眼十余年过去,赵笙歌仍旧执念输赢胜负,更比聂三好胜心强了数倍,所以,就算聂三不允,他也会逼得聂三出剑。

老松上栖着的寒鸦怪叫一声,松枝未动,一道暗影飘然落下地,扑向她。

小香没觉察到红绡眼中凌厉的杀意,只顾低着头把玩手中的一颗光溜卵石,笑嘻嘻道:“师父说,猫□狗欢腾,春光大好,仙女姐姐你年纪也不小啦,也该找个人成家立业生他一堆胖娃娃,好好过日子喽。”

聂三又道:“学好星罗流转,我等你来取回绣春刀,为花家报仇雪恨。”因此,他集星罗流转之力,打通聂小香左右商曲,那两掌几乎逼出她的眼泪。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四海,当年祁连山聂家与铸剑山庄花家的旧时仇怨小柳并不是没有听说,从前的聂沉璧是什么模样什么脾气他并不知晓,他只认得桃花镇的聂三师父。

“你不想学?”聂三望向她,那双寒冰也似的眼只这么淡淡地看着小香,小香便觉得古怪异常,心怦怦一阵乱跳,原先想要嬉皮笑脸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

“绣春出,宝光现,鲁东尽,祁连灭。”聂三慢慢道,“我一身血债,不要连累了你。”说罢,寒玉般的一双俊目看着她片刻,极难得的微微一笑:“既然你不愿跟婉儿一道走,留在江南也是无妨,毕竟江湖中人都卖丐帮的骆老儿几分薄面,不至于对你一个孩子下手。”

那锦帕一角绣着嫣然桃花,是曾经送她的那条帕子,苏星海看得十分清楚,当下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收起了匕首。野**分下去,七星堂的弟子默默吃了会,忽地有人问道:“敢问堂主,这聂沉璧究竟做下过什么滔天罪孽,竟能惊动老帮主?”

钢刀“当啷”一声落地,罗屠被竹杖穿而过,眼珠暴突扑倒在沙地里,鲜血迅速染红满地黄沙。

想从聂沉璧手里抢夺绣春刀的人不少,除了早已不问世事的八大门派,大江南北乃至西域大漠的各帮各派无不蠢蠢欲动,满门尽出只望能拔得头筹,得到这柄人人梦寐以求的宝刀,便能左拥惊世宝藏,右握绝世神功,高居武林至尊天下首富,便是连遥远京城中稳坐龙椅的皇帝也不放在眼底。

“哎呀哎呀,天鹰堂大账房果然不是一般的心细。”小香倒回床上,自言自语道,“师父说过,使判官笔的一双手,中指指腹、食指无名指内侧会有厚茧,这天鹰堂里茧皮最厚的不就只有快笔李三了嘛……”不免又想起聂三,心里一阵焦急,爬起来拍拍面颊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师父福大命大祸害千年,没那么容易见阎王。”想了片刻,又跳起来揉了揉泛红的眼圈低声骂道:“臭师父!正月里还说今年端午领着我去南边赛龙舟,眼看着四月了,一眨眼就五月了……”小香越想越慌,跳下床在屋里绕着走了几十圈才勉强想了个逃脱的办法。

好在唐婉吟什么也没说,取了马鞭示意小香上车去。小香乖乖地挪到马车旁,使出吃的力气也爬不上去,哎哟哎哟直哼哼,忽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咦一声,她偷偷斜眼一看,竟是苏星海立在街旁枣树下。

唐婉吟见她甚是惋惜,先警觉地退开一步,等她将手中毛虫随意往地上一丢,才皱眉问道:“你师父的婚事,你为何要从中搅浑水?”

聂三喝住她,对唐婉吟冷冷道:“婉儿,你回去罢,我不会跟你回祁连。”

“江湖险恶,偷袭乃是常事。”聂三眼波凌厉,不容她喘息,第二招拂柳分花迎面挟着劲风而来,迫得小香步步后退,手中竹毫无章法地只顾得上去挡聂三如疾风骤雨般刺来的柴枝。三十招下来,聂三只用了三分力道,小香却觉得紧握着竹的手不住在颤抖,虎口发麻手腕酸痛,心里却被激起了倔劲,咬紧牙关怎样也不松手。

头回来,要是那婆娘不拿剑架在她脖子上,说不定她还真考虑考虑让师父和她见一面……

十一年前桃花林中,花落如雪,十一年后桃花溪边,竹青如黛。

王媒婆气喘吁吁地收拾好散发,瞪了小香一眼,慢慢走到她跟前,扬手就往小香头脸扇去,小香没料到她还有力气打她,心中大骂一声该死的胖婆娘,正要再施展轻功避让开她肥厚的手掌,忽地身旁多了个人,闪电般架住王媒婆的手,温和笑道:“小娃娃顽皮捣蛋,王姑娘何必与她计较?”

“王媒婆!”小柳先认出人来,小香也哼哼一声说:“这老太婆去我家里头好几回啦,明着是替镇上的姑娘说亲,暗里不知多想占我师父的便宜。”想到师父,小香笑吟吟地又小声道:“可惜师父从来懒得理会她。”

沈清风做事滴水不漏,一早打听清楚:“唐家大小姐,唐婉吟。”

厅内点一支牛油蜡烛,光亮落在聂小香光洁秀美的脸庞上,却照不进她明澈的眼,沈清风从来不透她的心思,相处一年多,犹感觉与这位看似年少简单的堂主隔了数重山,连心底的恨意也传不过去。

听闻耳熟的名讳,小香也不惊讶,点了点头道:“平江府自有大哥盯着,若是到了江宁府地头,让堂中兄弟多注意些。”

十月丐帮大会,十一月武林大会,聂家和唐家齐齐往江南来,不得不防备着。

不过一年工夫,聂小香越发成熟老练,就如同溪底的卵石,被打磨得逐渐光润,隐隐含了光华。

九月初九,江宁府。

日子是好日子,重阳佳节,登高望远,城中菊花卖得极好,莫愁湖畔卖花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恨不能当街高唱满城尽带□花。

临湖一座飞檐碧瓦的酒楼,楼上纱幔轻垂,映了一湖的粼粼波光,分外幽静雅致。楼中客人不多,朝南雅间只坐了两位大美人。

白衣金环,娇颜嗔怒的是唐家大小姐唐婉吟,红衣妖娆,媚眼如丝的是白鹤山大弟子红绡,紫檀木圆桌上三两碟致小菜,一壶清甜醇厚的封缸酒,谁也没去动箸执壶。

唐婉吟一贯的架子大,柳眉微挑冷冷道:“白鹤山伤我唐家弟子,夺我唐家货物,红绡姑娘若是没有个交代,我只能亲自上白鹤山求见尊主。”

红绡笑得妩媚,毫不在意地一挥藕臂:“唐大小姐只管去,师尊如果下令让我还回碧玉麒麟,我自然是会交还。”白鹤山尊主年底大寿,红绡大摇大摆截了唐家从江南购得的一对碧玉麒麟,少不得打伤几个押送宝贝的唐家弟子。

事情犯在江宁府,两相碰头,就是冤家路窄。烟雨楼下倒了二三十唐家弟子,天鹰堂黑虎堂好手没跟来,唐婉吟占不到红绡半分便宜。

但见唐婉吟神情自若镇定异常,红绡心中嘀咕,笑盈盈道:“唐大姑娘还有帮手?不如一起上,白鹤山虽然人丁单薄,倒也不怕与人打群架。”

唐婉吟听她话里暗含讥诮嘲讽,雪白娇容微微一红,正要脱口道聂家当家聂连环就在隔间,白鹤山妖女休要张狂,忽然听见楼外远远地有人轻笑一声,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隔了重重纱幔传进来,仿佛就在身前近处。

湖面一道瘦小身影踏波而至,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意态翩然如同抄水雨燕,轻盈盈到了楼外,青黑缎面的薄底快靴踏住雕花朱漆栏杆,稳稳临湖而立。

正午的清风撩起层层纱幔,露出一张俊俏轻灵的带笑面庞,正是小香。

七星堂的聂小香与一年前的聂小香判若两人,以往是鹑衣百结面涂黑灰,笑一笑眼里便是一整个春日的轻盈欢快,如今穿一身雪白缎子的衣袍,金冠束发面若芙蓉,分明是个俊美少年,眉眼间的神色却如同楼外的一湖碧波,不起风不见一丝荡漾。

“唐大美人,仙女姐姐。”小香微微一笑,仍旧是从前的称呼,唐婉吟愣住,红绡却先笑了:“好俊的小姑娘!”

小香飘然落下栏杆,径自往席中一坐,笑道:“两位在烟雨楼动手,可是对七星堂不甚满意?”面上客气,心里却暗暗骂道:两个疯婆子,买卖谈不拢就打打杀杀,砍伤几个唐家的人不打紧,楼下雕花廊柱戳了几个透明窟窿,再要修葺,少不得花费银两,到时候沈清风心疼银子,堂中兄弟又得吃一个月素菜,可是讨厌得很!

沈清风听说是临安商贾之后,掌七星堂管事之职简直是如鱼得水,大收安宁县富商巨户油水不说,抠下来的银两往江宁府莫愁湖畔买地建了座烟雨楼,从此白银黄金如流水,哗啦啦流进七星堂口袋,但这厮偏生小气,越有钱就是越抠门,小香对管账毫无头绪,只好忍气吞声和七星堂弟子一道受沈清风这奸商的气。

九九重阳,难得来江宁府想要逸兴遄飞地约人登高望远,一早便接到消息,说是烟雨楼有人闹事,小香最近练了几手新功夫,心里暗叫声好,也不等手下弟子备马,施展轻功就从城北赶了过来。

见到的却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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