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等级的臣子们各着严格规制的官服位列两侧。品级最高的自是殿内赐座,次之则殿外侍坐,而七品之下便只能候于宫外,只等吉时一到,皇上下令,才可高举酒樽向着正北天子所在的地方郑重饮下杯酒以示皇恩浩荡。

“许久不见。”她两指拈起一颗白棋,秀雅柔美的脸庞上扬起一丝笑意,“那些世俗的规矩还是免了吧。来,陪我下盘棋。”

“王爷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很。不愧是掌管军机要务,一统六部的人。”贤妃环视四周,心中已大抵有了盘算,却并不接过男子的话来。

“真是好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在我面前自命清高么。谁不知道花蕊历来是为了取悦皇上而设,谁成了花蕊,谁便有机会得到宠幸,逃离当下人的命运。”

“莫非是名贵药材?”贤妃亦是眉头一紧,“大人但说无妨。”

青鸾心下一惊,以为她遭遇了不测,忙上前扶起她来,却现沁儿竟是喝的醉醺醺。身上一股呛鼻的酒气不说,数九寒天地倒在地上也不知几个时辰,浑身似冰一般。

殿堂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迫,即便是价值连城,具有安神功效的龙涎香也驱散不尽空气中的哀怒之意。身材娇小的女子侧身坐在凤椅上,脸上尚还挂着斑驳泪痕。那双凤眼里说不清是怒是悲,只是目光冰冷如霜。

回宫之时,离皇后所在的正殿还有几步,便听得“哐啷”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动静,间或夹杂着宫人们怯懦的劝阻声。青鸾就算不进门,也能猜出大概缘由,遂决定暂时候在门外等皇后气消了再去请安。

怡霜见主子脸色愈苍白,明明说不出话却又不得不拦沁儿,心中不知怎地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抬手便推了沁儿一把。赤脚的女子趔趄了几步,一手扣住了身旁的青石板,只一刹那眼神便变得凄厉森然。

沁儿以舞步为花瓣,用独到的步子引出花蕊的袅袅婷婷。青鸾长袖翻飞,舞的天地迷乱,回眸一笑便已醉煞众生,连皇后的呼吸都不由地紧促起来。她坐在众人簇拥的鸾椅上,眉目笑得格外张扬。她心中清楚,将这样一幅作品呈现给皇上的结果是什么。若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能迷住的舞姿,在那个独揽天下,坐拥江山的男子眼里,将会是怎样一种魅惑。

“不知到了最后也总是要知的,我自十二岁进宫,到了如今不也一样知道了太多?姑娘你为人太善,却不知宫中人心险恶,这样下去是要吃亏的。”

青鸾回身,那一袭桃色长裙,身披白绒,皓眸朱唇的女子可不正是苏鄂。此时的她眉间落雪,双手正捧着一卷竹轴固好的纸张,微黄色的卷轴摩擦着衣领,出沙沙的动人之声。看见那帮宫女欺负青鸾,一番话便脱口而出。好在苏鄂虽同为宫女,却是皇后身边的掌事,那些人自不敢轻言待她。

青鸾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情,但仍是按照吩咐着了舞裙。只是略施粉黛,一副活生生的美人相便展现在铜镜之中,以至到朝凤宫主殿拜见皇后时,那素来以娇媚玲珑著称的南方女子也不禁吃了一惊。

她竟忘了生气,只是痴痴地仰起头,想要伸出手却触碰那不真实的幻影。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半透明的夜空与云霞交相辉映,竟有种波谲云诡的错觉。一层层殿銮的琉璃顶在微弱的光下泛着莹莹的色泽,云厚重的仿若触手可及。

“娘娘。”看到贤嫔即将踏入宫门,青鸾头脑一热,开口叫住了女子,“奴婢素闻娘娘如同菩萨转世,心善无比。今日得以一见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请恕青鸾斗胆替熙宁宫宫人谢过娘娘垂怜。”

那老妪恭谨的一笑,面目却是阴仄逼人。“这事好办,奴婢手上还有几味不错的药方。”

皇后呷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咂摸滋味。只觉身心都放松了下来,便开口询问这茶的出处。那捧着茶盅的宫女立即便伶俐地答了。皇后闻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其貌不扬却又颇有几分熟悉感。皇后心中好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青鸾是个机灵的可人儿,素月还要感谢皇上辞了这样一个佳人伴臣妾左右,怎么会有乱子呢。”

青鸾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似要咀嚼其中深意。那冷冷的尾音带出的凄凉之感,难道真的只是自己一时错觉?

“姑娘饶了奴婢们吧,奴婢知错了。”那两个侍女哪想到青鸾会如此上心,此时吓得面无血色,只知求饶。

疑是幻觉,却又分明感受到了另一种美妙的存在。那声音似有似无,飘渺之极。青鸾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反而循声寻去。

“你们几个下去,吩咐珍秀宫按照扇骨打造几样饰物来。”皇后莞尔,复转向青鸾,“你要知道,本宫这里不比宸妃。只要你真心为朝凤宫谋想,本宫自不会亏了你。你是聪明人,该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乾清宫本就是通往朝凤宫的,眼下天色已晚,人烟稀少,琴师想抄近路也在情理之中。这样想着她便觉得放心很多,略一点头作为回礼,不料侧身让路时牵动了伤口,不由地低呼出声。

董毕见她沉静不语,面上便显露出几分难色:“奴才瞧着娘娘的样子可是不乐意?娘娘也不要为难奴才,咱们都是奉旨办事……”

不过是因为那侍女的笑吸引了皇上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不过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举动。

天边乌云滚滚,夜晚看似宁静的后宫掩住了一切狼子野心,似海一般深沉、平静。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衬得房内死一般的沉寂。良久,皇帝才缓缓起身,看向她人的目光无端生出许多厌烦,他虽抑制住了心头怒火,然而面色阴沉的却似狂风骤雨将至时的天际。

“在下是想告诉娘娘,由于用了此香,便使您身上阴秽之物原形毕露。”

面前的男子正值弱冠之年,算起来亲政也不过一年有余。他面容刚毅俊冷,眉如远山,目似明星。普天之下有此容貌者本就屈指可数,加上那凌驾万人之上的帝王身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也难怪天下妄想进入皇宫的女子趋之若鹜,而拜其所赐,后宫之争也因此多年以来从未宁息。

听得这般露骨的奉承,宸妃反而冷笑一声,转身径直坐在了紫木椅上。未给信妃看茶,自己却呷了口露珠新泡的毛尖,这才缓缓开口:“妹妹,不是本宫说你,皇上的恩宠可是强求不来的。妹妹与其费尽心机讨得皇上垂帘,倒不如安分守己,好好为自己在宫中谋求个一席之地。这样本宫也会诚心为妹妹祈福。”

“青鸾,我不会觊觎皇弟的东西。江山不会,你,亦不会。”

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饭后茶语,谈论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那般淡漠,甚至让青鸾怀疑曾经一起度过闲暇时光的白衣,究竟是不是眼前有着冷毅轮廓的王爷。

“可是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那个爱我的人会一直等我,无论地老天荒,斗转星移。”

良久的沉寂,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青鸾第一次现自己的身影竟如此渺小。风擦着低草而过,出暗夜的呼声。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张着血口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她努力从男子眼中找到一丝不舍,她知道,只要有那么一丝的不舍她便能得到勇气,便会不顾一切的跟他逃离。然而面前之人只是沉默着,那种冷弥漫在空气中似要窒息了一般。

“那个人不是我。”

他忽然抬头,轻吐几个字。没有让任何解释,就这样任字句孤单的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