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吽~!”一个如银瓶乍破,清亮之极的喝声响起,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将那似乎要将人熔化的声音和气息陡然划破出一个口子,也让马上就要晕过去的小夏清醒过来。

而那股甜腻腻的古怪声音即便是隔着这丈余厚的泥土,也依然清清楚楚地传到小夏的耳朵里,更是让他心生莫名的不好感觉和警惕,对地面上明月也不禁有几分担心。

说话间,大当家那巨大的身躯已经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小夏的身前,双刀舞成两片刀轮斩下。他的动作之快出手之猛,居然连明月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止,那两把数十斤重的大刀就已经将小夏的身影斩成了十多段。

“姓熊的,这一趟还差着好一截呢。”少年显得有些不满,瞪着中年汉。

“这话你是第三次问了。”旁边的明月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是头痒得记不得事了么?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只得出那人心里有很重的心事,心中有很重的怨恨。却不算是坏人。”

“这才有资格做唐家最锋利的暗器。是不是?”

叩叩。石室的门外响起几声轻响。似乎是有人在用指节敲打石门,应该是天火派的人,唐轻笑连忙开口:“请进。”

唐公正依然还是那样的淡淡说道:“只是希望道长明白,我对道长确无半分恶意。”

“会的。因为他们不是疯子,只是够固执。”唐公正淡淡说。“他们为了要祭炼那灵火,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等闲视之,也根本不会在乎什么人情恩怨。何况那两位长老和唐某动手也不过是误会一场。唐某只要将来意和他们说清楚了。相信也不是有机会的。”

“阿笑,是不是很热?”林筱燕伸手将唐轻笑脸上的汗水擦去。这两天过去,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股硫磺味和心中的那股阴影,也可能是越过了一个界限,反而安静下来。

“我怕若是真等那天火宗主祭炼灵火之时,阿笑做出的事会更危险”唐公正沉声涩然说。想了想,他才慢慢开口又说。“而且若是到了天火山中,一切都在天火派掌握中,他们也就再没这么重的戒心和杀意。还有。他们虽然多半不会怕唐门,但要说全无顾忌也不可能,毕竟这遍布天下的天火派分舵收集祭炼道法的灵物,也是要和江湖同道打交道的。”

这时候唐公正已经开始朝远处退去了,短短几息之间,一大片草地已经变作了四处弥漫着火焰和熔岩的火山口,远处的草地上无数深藏在地面下的老鼠。蛇,虫都在拼命逃离这里,稍微慢些的就被卷入这片炼狱中尸骨无存。

一个浑厚之极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仿佛很远,声音不大,但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让人感觉有人在心头猛敲了一记一样的一震。伏在唐轻笑怀中睡着的林筱燕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但她只睁开了一半,就又重新闭了回去。

而在这片光幕的最中央,只剩唐公正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动也不动,他身周泛起的那层红色的刀气,刀意,任凭周围这白色的世界如何侵蚀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如同一座孤高永恒的山峰。任这浮尘世界颠沛迷离,侵蚀轮转,却丝毫不为所动。

升至顶点的南宫宏身形一转,居然全没管那可能从旁刺来的白虹,猛地合身扑下。剑在人先,剑光已经化作一片闪烁不定的星光朝着下方的石道人铺洒而去。

“若真是尚有亲情牵挂,便不会刻意将之带入这个凶险之极的漩涡中来。”唐公正说,旋即又皱眉。“不过传言天火派的人都是一心修炼,不问世事的求道之人,这些人的心思和一般人全然不同,也不好猜测,看来也只有追上去问问再说了”

“自然是须得先有批人上去探探虚实了。”上官闻仲几乎不用眼睛都能看出石道人不高兴,也能看出他为什么不高兴,连忙眯着眼睛解释道:“只是从之前松阳山那帮人的死状来看,那几人中必定有天火派的长老级高手,寻常人等前去自然是送死。不过等前面去的人死光了,那些天火派的人看似无敌天下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让他们声势涨到极点之时,盟主你再御剑出手以惊天之势将其斩杀,方显黄山剑仙的绝世风采啊。不仅令麾下的好汉们心折,对某些暗藏其中居心叵测之辈也能狠狠震慑,让其不敢妄动。”

虽然嘴里已经在报家门,拉家常,心里也确实早就没了斗志和战意。但是吴大炮的经验还是足的,几乎只是眼角刚扫到两个白sè的身影,双拳立刻就挥了出去。情急之下这两拳几乎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砂锅大的拳头却打出了劲弩般尖锐的破风声。在少女的手触到他的肩膀之前先打在了少女身上,两个少女的身影呼的一下消散了。

“吴帮主,怎么样?是有什么动静了?我也估摸着就该是这两日了,快快号召兄弟们集结出发吧。”

“。。。如此短的时间里就能放出消息,而且连临山帮一直小心掩饰的寻回朱雀蛋的消息也一清二楚,也就是说这放出消息的人一直对此事心中有数。。。。。。我还一直奇怪阿笑为什么会那么巧地知道临山帮寻得宝物的消息,看来说不定是他被人当棋子用了。”唐公正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四哥直说就是。我的事不过是青州帮会中的一些小小麻烦,说不定现在连消息都还没传过来,我也不是太急。”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就是知道有不好的事。。。阿笑我好怕。。。呜呜呜。。。”

“不是啊,就是那股好像能让人烧起来的怪味,混杂在药材味里。我以前也在那个货主身上闻到过的。”

说老实话,这番话其实连小夏自己也不是十分十信服的。每当看见那些大派弟子抬手便是几张数百上千两的符箓扔出去,动辄就有无数的符箓材料拿来练手,更有派中留下的典籍秘籍用以借鉴,他也眼馋,也心动,但是所谓乞丐当三年皇帝不想做,从小就跟着师傅无拘无束地流浪二十年,真要定下来入个什么门派,受什么规矩的束缚,小夏还真是不习惯。

“大人谬赞了。”小夏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如此大人便可知,在下确实没有滥用流字营之名。大人乃熟读圣人之言的方正君子,自然不会听信那等自以为是的臆测之言,定能还在下一个公道青白。”

令狐小进皱眉,军中那几个骑兵斥候万万不可能信口开河谎报军情。而且若非如此,也不会知道小夏是流字营中人。但是小夏这又完全开口否认,也确实不似作伪,让他完全找不到着手的地方。

水牢很黑,除了每天送来一点点食物的时候有一点光亮,其余时候都是一片漆黑,黑得分不出白天黑夜,黑得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刚开始唐轻笑还会愤怒,还会哭喊,但很快地他就没力气了,那每天都会有一半的时间漫上来浸到喉咙口的冰水足够把任何人的任何火气都全部浸息,不使出所有的力气来维持自己的清醒,来抵抗这种冰冷,人的思维和活力很快也会被这片漆黑和冰冷吞噬,同化。

一声宛如野兽般的狂嚎猛然从唐公正的喉咙间爆出,就在老太爷的指尖触碰到他胸口的瞬间,仿佛被一颗火星点燃了的油井,他眼中浓重到了极点的恐惧一下全部化作了冲天的火焰,僵直不动的身体也终于再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没有。他只是问过我要不要学,我说不喜欢,他说不喜欢就别学了。”

唐公正认祖归宗,回到唐家堡的那时已经二十六岁。如果不是他拿着他父亲的信物,身上有唐门子弟出生时就种下的隐秘标记,还有那张几乎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唐家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是唐家人,没有人会相信唐家的血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怪胎。

唐轻笑抓着自己手腕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肉里。他几乎再想不出有任何的办法来应对面前的情况。而现在如此的危急。怎么还是没有人赶来援手?难道自己全料错了么?这一路暗标难道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

虽然依然满是憔悴和疲倦。但此刻这个少年脸上的冷峻依然好像一把刀子一样骤然地闪出一抹锐利的色泽。不过随即他又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床上林筱燕的睡脸,眼中的光芒有时迷茫一片,有时又是一片冰凉。

小夏虽然还是有倦意,但比那些镖师些要好得多了,至少他没那么紧张,在流字营的时候他甚至学会了在马上睡觉,站着睡觉。所以这一路上该睡的时候他照样睡得很香。他现在还是在琢磨着这趟看似没什么古怪之处的古怪暗镖。

小夏不得不承认,唐轻笑似乎真的很适合用剑。这种和手中的兵器气息混作一片的样子,他也只有在寥寥数人身上看见过。无所谓功力修为的深浅高低,那纯粹是天赋,悟性,灵性,甚至是相性的契合才能生出的感觉。

“这只针叫晓春,射出的手法叫雾雨,合在一起就叫晓春雾雨。不好意思了,我的手法不好,这几年疏于练习了,要不然你根本不会发现。”一直在他刀下似乎勉励支撑的少年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讶和疑惑。突然出声给他解说,声音很低,在凛烈的刀风中他却能听得很清楚,但是其他人一定听不到。

“是啊,还不错。如果他们不死的话。”唐轻笑指了指周围的这四堆篝火,眉宇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女人说得没错,他们是我害死的。如果我能快点解决那马贼头领的话。可能他们就根本用不着死了。至少可以少死一两个人。”

“不是我不想断,是真的断不了。我师傅说过,什么都想得通的那是佛祖道尊,自以为什么都能想通的就是白痴蠢材。也许以后这些事我能想通,但当时我是真的想不通,断不了,我更不想去当自以为能断能想通的白痴,所以也就只能做好我能做的,剩下的听天由命了。不过看来天还真不让我死。”

“但是我其他暗器都已用光。现在只剩蚊须针和无形砂,这怪物周身又全是火焰,射入皮肉已是不易。如何射得入脑子和心脏去?”

“清风护体符么?果然是有备而来。”唐轻笑对他能躲过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必定会有一番苦战一样。他的双手开始缩回胸前,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抱胸而立。“不过以为这等下品符箓就可以挡得住我唐门暗器,夏兄弟你也太过小看人了。有什么上品符箓我劝你现在就先用出来吧。”

唐轻笑口中不停,脚下也不停。小夏终于能看清,他这一路缓缓前行过来并不是不想快。而是他只能这样走。这天地洪炉大阵并没有停息,无数符箓间的真火元力依然遍布,他不会像小夏那样能预判符箓的运转,而是这一路走来一双手的十指也在不停地弹动。随着他手指的弹动,他前方。周围方圆十丈之内的符箓就全部一一碎裂,上面的灵光也全部消散。

小夏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眼角向徐少帮主那边扫了一眼。是不是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他自己当然清楚。

“反正你也走不出去。这灵火猫让你玩玩也无妨不过道友何以如此肯定那马车上定有女人呢?”

小夏当然也不敢偷偷地摸进去,所以他就敲了敲设立在道旁的报讯石鼓。咚咚咚的响声伴随着一股亮黄色的火苗冲了起来。

“所以我就问你那要怎么办。我看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潜入进来,又用言语诓他入局,肯定不会想轻易半途而废吧?难道你是准备那样那样然后再假装那样那样”

梁洪涛刚才那还胀得红通通的大脸又已经白得像死人一样,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死死看着床上的那个刚才还让他神魂颠倒的美人,口里好不容易抖出几个字:“你你蜀州唐门”

“啊?但是那颗石蛋已送去天火派分舵去了。天火派那边也正在加紧祭炼”

“偷偷进去自然不难,但是我所要做之事说不定要一两天时间,而且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才好行事。你没听那曾家小姐说过么?这桩婚事乃是临山帮和曾老太爷府上临时定下的,那少帮主和曾家小姐根本都没见过面,我才需要借那曾家小姐的身份来个偷梁换柱。只要你去和那曾家小姐说通了,安排好那几个陪嫁过去的丫鬟,短时间之内绝不会被看穿。”

蜀州唐门,唐家堡。江湖中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确实很少。这是天下间最有名的世家之一,雄踞蜀州数百年,甚至据说蜀州能和西狄雄狮部接壤却一直相安无事,便是因为蜀州有唐门。

这时候,外面的争吵终于得出了一个结果了。经过口干舌燥的一个时辰的交锋,师傅最终摆出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在这里吵的时间越多,那剩下的时间就越少,时间越少就越不值钱,挨到最后那就一分银子都不用出了。那衙役只得败下阵来,答应五两银子就五两银子,收了银子,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一边朝这里走了进来。

“那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呢?”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三当家和驻守老家的四当家将我们给卖了~!”立即就有马贼向大当家那里高喊。

“我当然会试的,我会在你身上慢慢的试。而且我保证我的本事你试过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呼延宏达发出一阵发情的熊一样的笑声,挥舞起双刀朝少年砍了过去。

咚的一声,远处两个丘陵后一股焰火冲天而起再炸开,应该是那群马贼动手的讯号了。

剩下的马贼终于再没了丝毫的斗志,转身掉头朝远处的丘陵跑去。小夏也没去追赶,站着喘了几口粗气,他也耗力不小。

一旁的吴堂主一脸的呆然,嘴唇微张,一丝唾沫顺着下巴一直滴到了胸口的盔甲上也浑然不知。刚才那个血雾中的白色少女让这个终日沉浸在机关算计中的老男人也突然想起了这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好更有趣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没理会石道人的哂笑,小夏转身走了出去,而当他走出木屋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