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口碑诚信。这数十年来,凡是从青雨楼中出来的消息,好像还没听说过有什么虚假差错的。

林总镖头的脸色颇不好看。很明显是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岳父颇有怨念。这一次的暗镖可是伤了人命的,再是赔偿银子也救不回那几个熟识的镖师,而且这位岳父大人似乎颇有些不凡,对林筱燕一直不管不问不说,还最后用这种法子来暗度陈仓,确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然后他马上发现对面的唐公正的脸色也似乎很难看,连忙问:“四爷可是有事要找阿笑和小女么?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在此稍等?他们想来也是去不了多久的”

即便镖局依然地很困难,支持得很吃力,但在他们的眼中和心中未来却是一片光明的。即便是这一次送来白石城的暗镖让他们死了好几个镖师,损失惨重,镖终究还是送到了,一切苦难,忧虑。担心似乎都到头了,至少在林总镖头和其他几个镖师眼中是如此。

累的当然不止是林总镖头,其他镖师也很累,还有林筱燕当然也是。好在目的地终于到了,在这里终于也不用再担心马贼,只要将镖货送到接货人手中,那就一切都完成。

“不过一些小小招数,何足道哉?若是有唐门的人问起,你便直说是我传你的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而且那些修为高超的叔伯们,也未必真会在意这等小事而为难你。”唐公正洒然摇头,不以为意。顿了顿,他又颇为不屑地继续说:“武学之道广阔无边,但其实又互通脉络,万流归宗。正该互相交流印证,才能发扬光大推陈出新。即便是我唐门最高深那几门绝学,也是参考了天魔五册和道门典籍再加以融合修改而成。那些自以为是,敝帚自珍的门户之见,这心态便已落了下乘,和那些老想着将挣来的钱财用以传家的农户商贾又有何异?心思眼界就已经桎梏于门户高下里,哪里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得见至远的武道境界?”

“然后你又说:原来是流字营的夏兄弟,那倒是我们失敬了。”

小夏不动声没跪也没惊,连眉毛都没眨一下。

所以唐轻笑真的非常有自信,就算他在天火派分舵中的行动失败了。没有偷取到那枚蕴含了朱雀灵火的石蛋,他也不是太担心。他相信这个内门弟子的名额一定是属于他的,就像太阳一定是亮的,夜晚一定是黑的一样。

老太爷没说话,脸上还是一副几乎要透出死人味的漠然,只是伸手慢慢地向唐公正的胸口抓去。

但就是这股老旧味,让每一个走进这里的唐家人都会从灵魂最深处感到敬畏,感到自豪。因为和这味道同存的,还有祠堂正中央那数百年间积累下来的数以百计的灵位,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曾经是江湖上一个的传说,都曾经在江湖上甚至整个天下掀起惊涛骇浪,这阴沉的老旧味里浸泡着的是唐家数百年的威名。是所有唐家人的精神和魂灵所在。

“三个打一个,这不公平。不过现在他们断了一手一脚,还有个中了毒,我看你伤势也不算重,这下差不多公平了。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和他们重新来打过。”

“怎么了?今天不和我好好玩玩了么?不和我好好聊聊了么?不放点小玩意来吓唬大爷我了么?”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好了”唐轻笑轻轻拍着林筱燕的肩膀,他的声音听起来宛如一池温热的牛奶,温暖,柔和,香甜,舒缓,让浸泡其中的少女逐渐放松了心神,呼吸也渐渐放缓了下来。

“只要先去将镖货送到,了了这桩正事之后确定无人注意你们,再在白石城联系上买家,转回来悄悄取出拿去卖便行了。毕竟我早已从流字营退役,那些官兵若要认真起来可就不一定能吓得住他们。”小夏站起来拍拍手,看了眼油布下的包裹。想了想,还是向林总镖头问:“事已至此,就恕我多嘴一问,望林镖头你不要见怪。你们这些护送的货物可是有什么古怪之处么?”

而且,就算真有了什么事,有唐轻笑在,应该也是没事的。

蜀州唐家居然敢用蜀州唐家的名号来吓唬我?那个用剑的臭小子!

“不过?我们这一房其实就只剩我们两人。我哥不过是我爸留在外面的私生子,回唐家堡不过一年,而且他连暗器都不会用,而我是我们这一辈中暗器练得最好,最有天赋的人。老太爷却召他不召我,凭什么?”

“我是去找你要账的。”小夏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奔跑中的小夏忽然感觉肩头一痛,人整个横飞了出去,居然是后面的唐轻笑一掌把他拍开。他正要发火地喝问,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掠过。

“我当然知道。不过有时候凑巧得太多。就很难让人相信是凑巧了。我刚出唐家堡,四处寻找有什么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的时候,凑巧就听说临山帮挖掘出了一个很可能是天地灵物的东西,凑巧的是,神机堂也刚好可以买到这天火派的很多消息,在我刚想怎么样能混入这天火派的时候,凑巧临山帮少帮主就急需要娶一个他自己从没见面,其实也根本不想嫁给他的新娘子,凑巧和我三奶奶当年的情况一样这些也就罢了,最凑巧的还是一个能帮我去顶替那新娘子的野道士。又曾经卖过一些有问题的符箓给天火派,天火派也凑巧把这些符箓用在了祭炼大阵上”

这身影瘦小纤细,在这满布符箓,遍地红光的大阵中缓步向前,宛如一只在磨盘上行走的蚂蚁,但即便如此,即便这身影头梳新妇发髻,身着女装,看起来就只是一位新婚不久的少妇佳人,她还是走得那样笃定,那样骄傲,那样的有气势。

“你不去也是九死一生!若是小问题,灵物祭炼得不完美,张长老震怒之下说不定将你囚禁画符都免了,随手就能将你小子给烧作灰烬!若是出了大问题,那中间的那一颗融合了天地之力的极火炎阳球炸裂开来,这整座山也会尽数化作岩浆,若是引动地火喷发,方圆百里之内更是人畜不留,你当你跑得了么?”莫离老道声色俱厉,目露凶光,随即又叹了口气,表情声音都软了下来,一脸的灰败如死。“其实老夫的身家性命也都系在你身上,你就当做救你自己,顺便也救老夫一把吧。那些符箓都是出自你之手,也只有你去才能以神念引动符力流转,若是老夫自己能动手,你当老夫还愿意把自己的性命都系在你这乳臭味干的小子身上么?”

说话间,终于看到了一辆马车远远地在山下出现朝这里来了,小夏知道是徐少帮主带着他的新婚娘子一起,面上却装作惊讶之色,指着那马车问旁边的天火派弟子:“那马车朝这里行来了,是贵派的车么?”

唐轻笑答应的五百两自然是今早一早就让他拿给自己了,但是除开这三百二十二两的支出,这一趟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居然才收了一百七十八两,真是没赚多少。小夏叹了口气,摇摇头,颇有些沮丧。那大力神符和隐形符若是卖得好,说不定也能赚上一百两呢。

“那是,那是。娘子就请好好休息。为夫也告退了。”

黄色符箓骤然化作两片清光炸开,被清光照中的唐轻笑徐少帮主两人则马上就僵住了,好像变作了木雕泥塑。徐少帮主还是那样虎目含泪低头自言自语的模样,唐轻笑却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手还微微要想扬起的样子,似乎在那清光下还能来得及反应一下。

“石蛋?石头做的蛋么?”

“你还以为是你自己英俊潇洒,才引得那小姐春心大动,奋不顾身才来找你的?”唐轻笑冷冷一笑。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蜀州人。”少年的脸色和声音一样的冷。

“当然是被冤枉的了。”

这时候马队中那个少女也在跟着朝少年剑客那边跑去,闻言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小夏,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你认识阿笑?”

小夏转身就跑,跑出不远之后身后惨叫传来,小夏转身一看,那几个被雷鸣符震得头晕眼花的马贼正被冲来的血牛又踩又咬又用角顶,很快就像几张破布一样地被撕扯得稀烂,然后那牛四顾了一下,又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身上,又再朝他冲了过来。

少年剑客没有闪躲也没有招架,似乎是被吓住了。他的身高还不到呼延宏达的胸口,手中的长剑和呼延宏达的长刀一比简直就是只竹签,这样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刀光也比他的剑势凶猛上百倍。

“为什么要住手?”明月奇怪地看着小夏。“这个人这么凶,留着干什么?”

一片清光掠过,连一丝响动都没有,那马贼的双手还有半张脸就和手上的刺矛一起在这片清光下斜斜飞了出去,那马贼还用断臂做了个刺出的动作,这才抽筋一样地原地蹦了一蹦,半张嘴发出一声古怪之极的惨嚎,倒地乱滚。

白老帮主也是数十年刀山火海中走过来的,眼力自然不差,能看出这将李玉堂撕裂的爪劲不凡:“随手一击罡气便破体如摧枯拉朽。这凶手武艺已入先天至境。若非如此的大高手,又怎能将如此多人一一虐杀?”

“首先我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胡茜香主是如何死的?我堂那两只机关兽又是如何被毁的?还有那杀害如此多人的凶手到底是谁?这凶手不除,我洛水城以后将不得安宁。”

如果你认识他就一定不会这么说了小夏苦笑,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咦?你希望我杀了你吗?”少女好像有些意外。

话虽这样说,李大侠脸上依然满是的不舍和不甘,抱着头自言自语:“但是若不尽快解了此毒只怕性命难保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胡茜那一身神机堂秘制的盔甲现在已经全数不见,身上还有不少的擦伤挂伤,能在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击中活下来,也可以说是同样的匪夷所思。但胡茜现在脸上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高兴,而是满脸的恼怒,一声尖叫:“臭小子,临死也不忘害我~!”

胡茜现在很高兴,很得意,很开心。她知道她已经赢了。从生死边缘走了一趟回来,巨大的恐惧和绝处逢生的激动让她扔掉的不只是头盔,还有一直以来的隐忍和阴沉。现在她脸上每一个器官每一条肌肉都在肆无忌惮地表露出她现在的激动,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因为兴奋而开始泛起一阵阵般的艳红。

说是动手好像并不恰当,因为她动的不止是手,实际上她全身上下每处地方都在动。她和她那一身盔甲一转眼之间就从毫无动静毫无生气的死物变成了一堆繁复忙碌的工坊。她左肩隆起处的盔甲骤然打开,一排细细的蓝色弩箭激射而出,右手一抬,手肘上的刀刃也破空飞去在空中绕出一个弧线劈向灭怒和尚的头。胡茜手臂再朝内一曲,臂端一个凸起处也有一颗弹丸跟着飞出,甚至她膝盖一顶,也有一团事物碰的一声被机括弹上半空,在灭怒和尚的上方炸开成一片银色的丝网落下,最后她本人再一侧身,从背后取下了一只手臂粗细的铁筒对准灭怒和尚,轰隆一声火光炸起,居然是一门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