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哥哥对内门弟子这个身份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便是接到老太爷的命令,要他们各自出去行走三个月的江湖以做考核。唐公正也只是在唐家堡外随便找了个小镇开始喝酒听戏,然后游山玩水,四处遍尝各种蜀州小吃。

但是这些骤然而起的杀机,杀气,转眼之间又全部消失了。因为老太爷站了起来,摆了摆手,低声说了句:“都退下。”

唐家的祠堂坐落在唐家堡的中心,很宽阔。但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好像一个百岁老人身上的老旧味。这祠堂经过数百年间的陆续修缮,扩建,虽然很细心地打扫维护,但在蜀州潮湿的气候下难免还是浸出丝丝的陈腐气息。

蜀州唐门的子弟,在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在胖乎乎的手掌间夹上一根毒针,然后伸手去向别人要糖吃。也在十岁就可以扮作卖身葬父的孤儿混入豪门世家,潜伏数年之后,悄悄拿走需要拿走的东西,悄悄除掉需要除掉的人。这样的人,从三岁起就知道能十个人去打一个的时候绝不应该只上九个。

但这确实只是勉力支撑。连大当家现在都察觉到了。这个少年似乎确实是很累了,原本浑然天成,精微玄妙的剑法和身法都有了不少滞涩之感。一些时候的借力,卸力都做得没那么精妙没那么恰到好处,如果不是他手中的长剑换了把不错的宝剑。恐怕早就崩断了。

“是你想得太多了”唐轻笑说的话和世上九成男人安慰女人的话一样。因为女人们的问题通常都没什么道理,只是出于她们自己心里的感觉。

在不远的墙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夏从符囊里拿出一张下三品的分沙化石符往地上一按,火光一闪,符箓立刻化作灰烬。然后提起那两大包茶叶和盐放在了那里,茶叶和盐就像陷入流沙和沼泽一样,缓缓沉入地面去了。稍后这片地面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微微隆起一片,即便是天天从这里走过的客栈杂役大概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林总镖头的脸黑了黑,咳嗽一下,还是连忙说:“那是自然,若不是有夏道长的符箓助力,我们哪里能和那许多马贼周旋下来。这份银子自然是要付给夏道长的。”

就算那是蜀州唐家的毒也是一样。

也许到了这近年间和西狄战事不太激烈频繁之后,存活下来的人多了不少,但是若要论天下间最危险。最容易死的地方,却还是莫过于此。

唐轻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老实回答我。”

“为什么你刚才不出手拦住他们?只要是合适法术,应该能将他们拦下!”唐轻笑脸上的惊怒和失望还没褪去,原本以为已在掌中的灵火飞走,肯定让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

“难道你就不知道世上有个东西叫做凑巧么?”

这一张引导完毕,小夏马上又将手指点在另外一张上。远处的大阵边缘上,莫离老道焦急的催促声也没消停过,不断地嚷着先那边再这边。直吵得小夏头昏脑胀,还要一边留意着脚下的方位周围的符箓,一边不断地重新引导着一张张的辟尘咒。不知不觉中,小夏脑中就只剩这无数纷繁无比的云纹,玄奇奥妙的各种排列,互相交错。互相替换,几乎只能凭本能地以神念引导,最后连自己都好像完全融入这片巨大的法阵中去

“这些符箓这么多,这么密,相互之间还有符力流转运作,哪能说不碰都就不碰到?一旦踏入进去那就是九死一生啊。还有这神念引动符箓”

想到这弟子之前拿过十两银子时的双眼放光,莫离老道偷偷把门中准备的符箓拿出去卖掉,小夏也是恍然大悟。虽然传下的苦心向道这门规是无可非议,但却也不能指望人人都能有这等慧根觉悟,也难怪五行宗虽然法术厉害,却不甚兴旺。

摸摸口袋里还剩的银票,小夏算了算账。这护送曾小姐的一百八十两镖银除开之外,还有偷偷将她搬运出临山帮时候用的大力神符一张,隐形符两张,成本价一共八十九两银子,租借一匹马押金不算一天也是三两银子,然后还有那张镇魂符可是向茅山派的何道姑买的,看在交情不错的份上只要了五十两银子,这前前后后一起算下来,居然用了三百二十二两。

“少帮主新婚之夜就能和夫人联手御敌,果然是伉俪情深。”

这一番话是如此的条理清晰,在情在理,周全周到,即便是那真正的曾小姐来也是万万说不出的。那徐少帮主只听得激动万分,气喘连连,虎目隐含泪光,口中念念有词说果然是我徐某人命中注定的娘子果然是我徐某人命中注定的娘子呀。而那表哥梁洪涛则是面色阴晴不定,忽而满面通红,忽而又面色灰败如死,那张大饼脸就像变戏法一样,看着唐轻笑的一双大眼中居然也是仿佛有了水色,终于他猛的一顿足,伸手从腰间摸出两张黄色符箓来,两手分持朝着床上的唐轻笑和旁边的徐少帮主一晃,口呼:“定!”

“咦?不是听说你是因为对付帮山贼才受了伤的么?怎么又是什么心神之上的隐疾?”

小夏还是笑了笑,继续说:“听说那临山帮徐少帮主本也是小有名气的风流倜傥之辈,正当青春年少,时常流连青楼寻欢,听说还有姐儿倒贴过去,原本是不愿意成婚的,只是听说最近在和一帮穷凶极恶的山贼的拼斗中受了伤,似乎是不能人道”说到这里,小夏的语气和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原来曾大小姐却是因为这个才死活不肯嫁,宁愿半夜跑来要我带她去闯荡江湖的?怎么都没听她说过?我还以为”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首先会问这个,一怔,皱眉回答:“是。”

“那你其实是被冤枉的了?”

“为什么要去救?”明月看了一眼那少年剑客,皱了皱眉头,她一般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那个家伙不是好人。”

咕噜一声把口中已成了一团肉酱的三当家吞下了肚,满口鲜血的血牛陡然埋头一撞,那两柄尖刀一样的双角就把还傻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两个马贼给戳了个对穿,头一摆就扔了出去,随后就隆隆隆地迈动着四蹄朝着小夏这里疾冲了过来。

“阿笑~!”中年大汉身边的一个少女一声高喊,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她似乎也想要跟着冲出去,却被那中年大汉一把拖了回来挡在身后。

“住手~!”小夏连忙高喊。不过他也是愣了一愣,所以喊得稍微迟了些,少女的这一棍已经挥了下去。啪的一声,这大力一棍像敲在了一颗鸡蛋上,当然还是已经有了小鸡仔的毛鸡蛋,污黑猩红的浆汁溅起老高。

雍冀两州和西狄的战事常有,加上雍州流字营中龙蛇混杂,这些军中器械流失出来些也不算太罕见。当然军用的器械确实就要比寻常江湖客的玩意要犀利不少,不过小夏看了之后却是心头一松,因为愿意使用这些的肯定就不会是什么高手。而不是高手,那肯定就不会是洛水帮那边赶来的了。

轿中人并没出来,但似乎把外面所有的境况都看得一清二楚,还啧啧有声,对李大侠非常的有兴趣,突然间又发出一声惊咦,似乎发现了什么古怪:“这爪痕?”

白老帮主自己都没有察觉禀报的人是怎么样进来的,也不记得自己同意了没有,然后那个瘦削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对他抱了抱拳,说:“少帮主和曾老护法之事我已听说,还请白老帮主节哀。”

“嗯,说得真好。”少女嫣然一笑,美不胜收。“你师傅也一定是个好人。”

“当然随便我了!”少女是一副这理所当然这还用问的表情,她用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额头,皱起眉来。“嗯,让我想一想”

终于,在手几乎要触到白衣少女的时候李大侠猛的站了起来,仿佛用莫大的毅力打通了心中一个莫大的关口一样大喝一声:“不行~!这妖孽毕竟是妖孽,我李玉堂身为正道大侠,怎么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来?万一事后被人察觉,一生侠名岂不是就要立即毁于一旦?”

“因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见李玉堂那蠢货已经先来了,而且正躲在树后一边悄悄地看着你们一边悄悄做一件事。你猜他在做什么?”

这片荒土中间是一个坑,一个方圆足足有一里多的巨大土坑,这是那位净土禅院护法金刚在明知必死的时候,用尽明王法身所有威能的全力一击所至。

“那是唐门的‘心火’。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大师你早就中毒了。”胡茜在笑,声音尖利得好像润滑不良的机括在拼命地摩擦,她也看到了灭怒和尚嘴里喷出的这团火苗。

也就趁着这个几乎一眨眼的时机,胡茜也动手了。

“这是大威德金刚?”小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当然比李玉堂更有眼光,这尊六臂,六面,全身青色的巨人的正是释门五大护法明王之一,文殊师利菩萨忿怒相,号称能荡平一切邪魔外道,护佑超度众生的大威德金刚。

不过小夏他也没继续朝后退去,这距离也足够了,而且现在看来,他可能还真的不能转身就走。

“是为了这妖孽”小夏看向不远处的地上,白衣少女依然还是睡得那么甜那么香,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纯真美丽得好像和这世上的一切纷争丑陋都无关。但小夏知道自己之前猜的没有错,现在灭怒和尚也没说错,这一切确实都是因为她。

“这也是。”李玉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寒战。

只用一步,灭怒和尚就从十丈开外迈到了云州大汉的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黄施主请留步。看来你本性已经完全被附体妖魂掩盖。贫僧分明已经给了你机会,但你自己心志不坚,保不住灵台神智,如今彻底堕入畜生道了。”

“额胡香主果然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小夏听得一愣,不得不叹了口气。这位神机堂香主果然是很聪明,但也许也太过于聪明了。

少女叹了口气,像看见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轻轻说:“既然你不敢动手,那就喂我喝点水吃点东西吧。只坐在那里闹别扭也没用啊。”

小夏只是淡淡说:“我不知道白老帮主的眼光有多好,名声有多大,我只知道张天师绝不会为了五千两黄金去画符,就算是五万两黄金也不会。”

已经没有人注意云州大汉在干什么了。随着最后两位香主的惨叫,这防护的圆阵已经彻底溃散,最外围的白衣少女们突然消失,然后瞬间出现在了圆阵中,朝着中间持着灵符的小夏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