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镖头不必客气。在下既然答应了将你们送去白石城,自然不会食言。不过这既时途中所用的符箓恐怕也要请林总镖头付清了。到今日为止一共四百八十四两银子。”小夏也拱拱手,老实不客气地向林总镖头报了个价钱。

如同一个酒鬼品尝一种难得的好酒一样,老军医闭眼咂了咂嘴,默然了一会,才睁眼说:“大人确实没中毒。这伤口中的不过是种麻药,虽然配置得也算颇为精妙,但终究药劲不足,最多只是让大人你一日半日的无法说话,头脑发晕犯迷糊罢了。如今过了几日,以大人的身体早就该将药力全数化解了。大人无须多心。”

雍州流字营,那是大乾七十二年,红叶大将军刚刚被封为大将军的时候为缓解当时前线的军力不足,上书朝廷。将全天下凡是身有武功,道术的死刑和重型犯人押解到雍州成立的军旅编制。大将军承诺这些人只要军功足够,就可以赦免刑期,但这些人所执行的任务也全是最艰巨,最危险的,真正能够生还下来免去罪行的十不存一。因为各地死刑犯源源不绝地送到这里,甚至还有各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的江湖客也主动加入以求大将军庇护,这人死了又来来了又死,宛如流水般源源不绝。所以才被称之为流字营。

“难道你还以为是你自己走回来,租下客房,然后躺上去的么?”

唐轻笑显然还不想死。他身周的寒冰旋风已经微弱得看不见了,只是微微一犹豫,就马上飞身跳了过来。落在小夏的身边。

“昨天离开临山帮之后,我还想着从此一别,江湖路长,生死难料,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重逢之日。如果若干年后道旁相逢,大家把酒言欢一定是桩美事。说老实话,虽然我们在一起不过只是短短几日,但我是真把你当做朋友了。”唐轻笑也叹了口气,虽然眼神中依然带着浓浓的戒备之色,但话语中也确实有些感叹。“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在我前面就赶到了天火派。还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进来了。”

这一片大阵中符箓的排列方式和运转规律,莫离老道刚才也都大略对他说过,这一路蹦跳着过来,他也隐隐约约能摸到其中的脉络所在,引动着这张辟尘咒上的法力运转。慢慢让其重新和大阵契合在一起,周围扬起的灰尘立刻消散了不少。

“原来这就是天地洪炉大阵,是以地火熔金阵为基础,再以离火焚天咒等中品符箓为体。聚星集气符,炎火聚灵符这些下品符箓为脉络,那些上品符箓为核心构建的二重大阵,引动太阳真火和地心真火交汇,又还能将火的发散升华之势消去,凝聚不散,果然玄妙非常。”小夏抹了把汗水,看着前面的大阵忍不住开口感叹。这只是站在大阵边缘,一股股的热浪就扑面而来,也不知道直接坐在那火球旁边的三位长老怎么还能忍受得住。

“谁不是如此想的?也只有派中那些修炼得快成了火炭的长老们才不这么想。当年我也是羡慕这道门法术神奇。更听说修炼到极致能长生不死,这才千辛万苦拜入这天火派,哪知道这过得如此清苦!连喝酒睡女人也得外出办事的时候才能有机会。”

“我不管我不管。总之你要把我送过去。”

“少帮主果然武功高强,等闲狂徒自然是顺手就打发了。”

大饼脸男子梁洪涛却没去理会。只是上前伸手去拉坐在床上的唐轻笑,柔声说道:“小倩,来,不用理会那废人,和你涛哥哥一起去昆仑山下享福去。莫说你家中父母和这小小的土包子帮派,便是天皇老子来也管不了我们。”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徐少帮主却并没有就此灰溜溜地退下,这位新娘子的美貌似乎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意气昂扬地高声说道:“娘子也莫要太过失望。为夫这次被宵小所害落下了病根不能近女色,但这其实也不过是心神之上的小小隐疾。用那道门中的话说便是一时的心魔罢了。只要这次将上面的事办得好了,说不定便有机会去面见天火祖师,祖师法力无边,这一时的小小毛病自然随手就能除去。”

“你就不怕被认出来,重新抓回去浸粪坑?”

小夏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至少也有好半天,而且就是在睡之前那一天他也几乎没吃过任何东西,他一屁股就坐到了桌前,看着唐轻笑说:“这是我租下的房间,天字丙号房,一两银子一天,是不是?”

“没有。”少年捏着鼻子摇头。

“大家快去救阿笑!”那为首的中年壮汉终于是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带着几个还没怎么受伤的一起朝少年剑客那边赶去。经过小夏和明月身边的时候急匆匆的一抱拳:“多谢两位出手相救,待我们去救下同伴再来向两位道谢。”

远些的另外两个马贼却只是被这巨响震得脑中嗡嗡作响,吓了一跳而已,毕竟距离已远。他们也还不忘满脸警惕地挡在三当家面前,注意着这巨响会炸出些什么来。但是偏偏什么都没飞来,这一声巨响也就只是巨响罢了。

只有那个断后的少年剑客没有。他转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反而迎着扑来的马贼们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一样反冲而去。

小夏看了这些人的打扮一眼,更是可以确定,回答:“他们应该是从冀州那边过来的,这边地势崎岖泥泞,马大概都留在那边吧。这边的人手应该只是他们的外围。”

小夏看了一怔。他认出这些人手中的那几把都是军用弩。

这时候一旁的吴堂主突然一行礼说:“此番灭怒和尚身死,净土禅院势必追查,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大师这秘术恐怕会对大师有些不利,还会牵连到我堂在青州”

“神机堂吴堂主求见。”

元神和躯干被毁,却还能留下一丝意识在这片树林之中,这黑木树妖说不定离传说中的长生天妖之境也不远。小夏吐了吐舌头。不过树木之精虽然生命悠长强韧,但汇聚出神智来也千难万难,这树桩可能今后也只能是个树桩罢了。

“随便你吧。”小夏也只有这样回答。

“糟糟糕了中了和那秃驴一样的毒,还无药可解,现在不能太过生气,不能太过生气”李玉堂先深吸两口气,努力把表情平复下来,但是脸上的肉好像又不听使唤一样的抖动。“但是那臭小子又给我下了阴阳合欢散,该怎么办,怎么办听闻这阴阳合欢散霸道无比,若是不得男女交合那欲火就会越来越旺盛无可收拾”

“为何?”小夏知道这位神机堂香主确实可以悄无声息的行动,不过平时都用那身盔甲故意发出些声响,让人以为她不能罢了。不过他也真不知道那第一天晚上她来过两次。

“去找~!”

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听见了胡茜刚才的话,灭怒和尚依然不以为意,直到现在这一次六指齐出,那越来越重的灼热随着法力的运转终于像被浇上了一大桶油一样轰的一下在他身体血脉中燃烧起来。

“若是你稍有妄动这妖孽便立刻性命不保。难道你千里迢迢地送具腐尸回去还能弄出你师伯的那什么舍利子么?速速将那什么怪物法身的法术给卸了”李大侠的剑锋就贴在少女的脖子上,所以他很有信心。灭怒和尚离他还有十多丈的距离,那离体拳风无论如何也没有他心念一动手一动来的快,那击杀小夏的虚空一击固然不可捉摸,神威难测,但他就站在白衣少女身边,灭怒和尚也只能投鼠忌器。

不止是李玉堂被震住,躲得老远的小夏,还有一直纹丝不动的胡茜也都在不自禁的后退,这青色巨人所散发的气息已直达人的灵魂深处,令人呼吸都顺畅不起来。

李玉堂义正词严地说得正痛快,眼角看到了小夏正在朝后退去,立刻把长剑虚指向他,厉声高喝:“臭小子给我站住!”

果然,灭怒和尚顿了顿又说:“最为可怕的还是那神机堂的胡茜。她那两具机关兽明明有如斯厉害的手段,却一直隐忍不用,后来所用之时还害得洛水帮一众高手死伤殆尽,连我和那云州施主也险些丧命。之前她还说托辞顾忌机关控制不好,但刚才对付那妖化的云州施主时又如臂使指,哪里控制得不好了?还有,夏施主你也看到了,刚才我被那云州施主击伤之后,她是为何要出手的?”

“大师高义~!但我等这几日和大师一起出生入死,同舟共济,于这为难之际怎么说也不能丢下大师不管”李玉堂先是振奋了一下,但马上又露出为难之色,无论这出阵的诱惑有多大,但这绝不能弃同伴于不顾的侠义道精神却也是一定不能忘的,至少不能忘表露出来。

从灭怒和尚替他镇压妖魂,带他上路开始,死在其他人手中就成了这云州大汉注定的结局,剩下的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和死在谁的手上的问题罢了。如果按胡茜所说,这本是灭怒和尚对付他们所安排下的暗棋,不过因为小夏的所为,这部棋一直拖延到了现在,反而成了灭怒和尚自己也需要面对的一步棋。尤其是当这步棋现在是对着地上的白衣少女去的时候。

“这妖孽身上分明有一个和他佛门有关的大秘密。灭怒无论是想保住这秘密,还是保住他佛门的脸面,都有足够的理由将我们灭口。”

小夏也没有动。

“这妖孽……怎的还不显出原形?”看着地上不再动弹的白衣少女,李玉堂并没有走得太近。脸色也有些难看。“难道连张天师亲手所绘的灵符也不能完全镇住这妖孽?”

云州大汉确实明白了。就算他实在是很怕,吐得连头都晕了,但他还是明白的,至少他还是个聪明人。他抽筋似的笑了笑,举起手把那对骨镯取了下来,送到了嘴边一口咬了下去,嘎嘣嘎嘣声中几口就将这对并不坚硬的骨镯咬碎吞下了肚。

白衣少女皱了皱眉,轻轻地哼了一声,原地转了个身,身周就马上又多出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全都转身跳起朝树林深处跃去。

好在这时候胡茜补充了一句:“据我堂中资料所记载,此物和寻常妖魂阴鬼不同的是还保有自身的灵性,若能与主人合力更有其他妙用。”

胡茜说话了。声音从她那有些略大的头盔里晃荡出来,带着些嗡嗡的回响,却非常清楚冷静:“能一路跟着我们不被发觉,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引入迷阵中来,放眼青州江湖,能做得到的不过三四人而已,而这三四人俱都是名声赫赫的宗师名宿之辈,断不会亲身试险来做这等下作之事。”

“既然大家都不放心,那何必还单独要我来守夜?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不是更好么?”小夏笑着摊了摊手。

这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很缓慢,如果不是客栈中现在静悄悄地小夏几乎听不见。他手摸向腰间的符囊,看了唐轻笑一眼,却看见唐轻笑向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阿笑,你还没睡么?”一个女声在门外轻轻响起。是林筱燕的声音。

“是筱燕么?我还没睡。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唐轻笑一边回答,一边向小夏摊摊手,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

小夏也微微有些尴尬。镖局中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唐轻笑的关系,这一路之上他们连话也没怎么说过,那么现在也不好解释这深更半夜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这时候用隐身符也会多少有些响动。小夏转头看了看,这客栈房间里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床底。

“阿笑。我能进来么?我有事找你。”外面林筱燕在问。

“啊,你等等我在穿衣服。”唐轻笑和小夏交换了个眼色。小夏暗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趴下钻到了床底。然后唐轻笑这才走过去开门。

“阿笑。我睡不着。我害怕。”门开了,林筱燕走了进来。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细如蚊鸣。“你陪我睡好么”

“唉?啊?”唐轻笑的声音则是完全呆了。听得出他脸上的表情。

床底的小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六年前,他是躲在床下听着唐轻笑在上面装新娘。现在这六年后,难道是要听着他做新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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