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医连凑上去看都不用。只是眯了眯眼,又转过去看了看呼延宏达的后背,然后就摇头说:“大人可是被人偷袭么?这一剑是从背后刺入。只是大人身体宽胖,那人刺得不是太准,刺入之时似乎还有分心。剑势稍歪,只从心脉脏腑之间擦过,虽然有些擦伤肺腑,但是大人身体健壮,稍微将养一段时日也就无事了。”

“这六年你怎么样?做了些什么?”唐轻笑问。

“你当然想不到了。”唐轻笑淡淡说。“如果不是我身上刚好带着药王山庄的回春丹,我唐门秘制的生肌散。真武宗的三元和合丹,一个差点连自己的肠子都一起喷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这地火熔金阵是天火派的根本大阵。和地心真火隐隐相连,天火派在这分舵驻地之上的道术,阵法都是基于这个地火阵建立起来的。连同刚才祭炼朱雀蛋的天地洪炉大阵也不例外,所以小夏之前才在导引辟尘咒的时候有机会窥见其中一些阵法走向,加上之前莫离老道告诉他的。也算对这阵法有了三四分的了解,在心中推断了一下,他这才朝外跑去。

“我倒希望那是真的。我的朋友并不多的,或者说,唐家堡里就没有朋友这个东西。”唐轻笑的眼眶居然有些泛红。“但是你老实告诉我,那是真的么?”

但是这所谓‘并不太难’的前提便是要有足够的境界。而小夏对自己的境界实在没多少信心。好在这全是他自己一手绘制的符箓,还是最低级最容易的符箓。又让他没多少的信心多少还是能再多些。站定了一处没有火行符箓运转的小死角,他咬了咬牙,弯腰伸指点在最近的一张辟尘咒上。熟悉的感觉马上重上心头。

“平日间也就靠着绘制符箓混口饭吃,所以对这符箓之道也有几分眼光。”看了看这满地的符箓,小夏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如此多的符箓,下品数千。中品大概也成千了吧,上品灵符不知道有几十张,即便只是卖掉其中十分之一二,也怕是好几十万两银子吧?”

说到这里,小夏自己也是一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想起这五行宗却正是这个德行,讲究大道无情,虽然传承久远道法精深却从不介入世俗争斗,更不去求什么功名利禄,甚至据说这五行宗的道法修炼到高深境界之后七情六欲都慢慢消退,直到最后化人为五行。成为一股有生命的灵火,流水,厚土,现在自己在别人面前大言不惭什么入了魔障,这才真的是入了魔障。

好在解决问题的方法除了用钱,也还有其他的更省钱的办法,再不可理喻的动物也不过是动物,不用和她讲理就是了。小夏从腰间符囊中摸出一张符来,对着曾小姐扬了扬,说:“好吧,那只要你看明白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我就送你去昆仑派。”

“少帮主你没事吧?刚才那惨叫是怎么回事?”这时候门外也冲进来好几个帮众,这洞房中的声音虽然传不出去,但梁洪涛一路的惨叫却是让整个临山帮都听到了的。远远近近的人都在朝这里赶来。随后也有不断的人涌进来。

梁洪涛也是早有准备。身形一转轻轻避过这腿。顺势转身一掌就拍向徐少帮主的胸口,身姿步法严谨,果然不愧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身手明显要比徐少帮主高上不少。但是徐少帮主常年率领帮众在外,实战经验无疑要高出许多,急切间一跪倒避过。一拳朝梁洪涛身下要害处击去。梁洪涛连忙将掌势下压,拳掌相交一记。徐少帮主滚出去老远,梁洪涛则只是身子一晃。

果然如小夏之前所料的。这徐少帮主先是惊极喜极,随后马上就怒极哀极,虽然倒没跳高大哭,也是转身一脚把后面的凳子给踢飞出去。

当然是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的。一会儿之后,小夏和唐轻笑就坐在了曾府门前的大街上吃起了流水席。

“信。”勉强咕哝出一声,小夏就跟着听到了自己的鼾声。隐约屁股上传来一阵痛,不知道是挨了一刀还是一拳或者一脚什么的,小夏连想都懒得去想,就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去了。

少年很好奇地问:“那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抓起来浸在粪坑里呢?”

不过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着一处依然是杀得激烈,杀得酣畅淋漓,杀得欲罢不能的,就是大当家和那少年剑客的一对。

就在这时,小夏向上扔出的那只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了一片微微青光,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好似一阵细雨。被这些青光照中的人都感觉很舒服,似乎有一阵无形的清风拂过心间,连那个被震破了耳膜的马贼都感觉一阵清明,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丘陵下,那只马队眼看就要退出包围了,但这时两边的丘陵忽然开始像地震了一样缓缓地抖动起来,偏偏其他地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异样。不过片刻之间,他们身后的那两片丘陵竟然合在了一起,将他们的退路完全阻断。

小夏一怔,他当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人不只带着有军用劲弩,还身着皮甲,青州这边帮会门派早就将所有势力都划分完了,哪里会有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山贼,只有冀州平原上那些来去如风,劫掠马队的马贼才能有这样的规模。不过这些却也不是三两句话能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半妖少女解释清楚的。

绊马索!怎么可能追得这么快?

轿中人甜腻腻的声音飘了出来,立刻把吴堂主的话给压了回去。吴堂主瘦削的脸上一阵阵地青紫,也只能退立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少帮主之墓旁还有一个更大的坟墓,内中掩盖了许多残肢断骸,经仵作拼凑辨认乃是曾老护法,胡护法,裴护法,还有随去的帮中高手和客卿共数十人。”

“你一定很恨那些杀你父母兄弟的人。”小夏苦笑了一下。洛水城中第一个被剥皮而死的人就是在十多天以前。

曾经有个让他心动的机会,那就是知道了出阵之法,胡茜和灭怒又在对峙的时候。只是那时他也察觉了胡茜对他早下了暗手,才想先观察一下再说。而之后的变化又太快太不可思议,直到现在这几乎必死之境,他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解开了那道锁妖符。

“我没给你下药”用尽全身力气,小夏才能憋出这句话来。

“和蠢货哪里需要有什么默契?不过是把那晚我给你说过的话重新说一遍,再暗示他事后必有好处而已。反正你已经将那阴阳合欢散下在他水里了,你是想试试那毒吧?我将他诳回来死在灭怒手里,能多耗得了灭怒一击也多少发挥些作用,免得慢慢的药性发作还要我亲自出手清理。杀那种龌龊的蠢货我都嫌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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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惊讶还没有过去,灭怒和尚马上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惊讶,刚刚他咦这一声的时候,嘴里有一蓬火苗跟着冲了出来。

“秃驴!你说什么!”李玉堂勃然大怒,手上一抖,手中的长剑就朝下一刺。当然这一刺用的力度并不大,只是要见点血,让这口不择言的秃驴见见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是真的在发亮,亮得还有些耀眼,好似两颗烧红了的火炭镶嵌在眼眶里。那已经是一双不可能是人能有的眼,而灭怒和尚现在看起来确实也已经不再是个人,因为没有人能有六只手,六张脸,靛青色的皮肤,近丈高。那层光影在灭怒和尚的怒吼中全部收敛,凝固,实体化,和他合而为一,将他变作了这个样子。

眼看小夏没理会他,李玉堂的眼睛一眯,顿时杀气四溢。他迈步走了过去,却不是走向小夏,而是走到了白衣少女是身边,手中长剑放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再对小夏阴阴一笑,说:“小子。若是你敢跑了,我就将这妖孽的手脚一只只全部剁下来,然后将脸也全割花掉。”

“不错。原因便是那两人。夏施主你当那两人真的会带帮忙的人回来么?”灭怒和尚点了点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带着怒意从受伤的喉咙间挤出来,像一个垂死之际竭斯底里的喘息。

胡茜的话让李玉堂顿时眼睛一亮,一击掌叫道:“正是如此~!我们正是该快快出发,快回去找人来救出大师!”

小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确实再没有任何吃的东西了。不过云州大汉的注意力也并没有继续留在他这里,那双黄色的眸子一亮,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地上的白衣少女,然后云州大汉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很简单,他没十成的把握。”胡茜冷笑了一下。“我们有三个人,只要走脱了一个将这消息泄露出去,他净土禅院的名声就算再做一千场法会也挽回不了。他必须先用其他委婉一点的办法先削弱我们,比如说用这妖阵残骸,比如用那已经快妖化的云州蛮子。”

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感觉到了小夏的眼光,醒了过来,看着小夏笑了笑,笑得好像这漫天的月光都一起可爱了起来。

“不可能。张天师亲手所制的锁妖符至少也有上六品,这妖孽虽难对付,不过是法术诡异而已,顶多只算上一二品之间的结丹大妖,灵符之下应该绝无半点反抗之力。”胡茜摇了摇头。神机堂的分级法也许不是百无一漏的精准,但在多数情况下确实也是很能说明问题。

云州大汉其实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他从一开始就在吐,吐得翻肠倒肚,吐无可吐,最后干脆缩在地上不动了,好像直接就吐死了一样。战况激烈,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结成圆阵的时候甚至有几个人从他身上踩过也没在意,恰好也将他一起护在了圆阵之内。直等到胡茜这一声众人才想起,这云州大汉身上的灵兽精魂居然还能有如斯作用。

后面的灭怒和尚皱了皱眉。白衣少女的身影四下分散了,有些几乎已经冲入树林中看不见。他闭眼口唇微张,先轻声念出一声:“唵。”

神机堂按照他们摆弄机关器械的习惯,总喜欢把任何东西都分门排号,无论是妖怪鬼魅还是药物材料乃至于江湖中人的身手高低,都像货物一样地打上一二三四等的标签。虽然很多人对此不屑一顾,但在见识和品鉴事物上神机堂确实还是有旁人不及的地方。胡茜从腰间盔甲处翻出来一小块水晶,对着那两只野兽的虚影仔细看了看,就点头说:“大概算是中四品的妖魂,该是云州土著山寨中供奉的灵兽精魂,是颇为难得的东西了。”

“我的意思不是他们不会心动,而是说,他们即便是心动,也不会亲自来动手。这不是他们做事的方法。就像醉仙居的大老板,就算想赚钱也用不着亲自去门口拉客。”胡茜笑了,即便五官都在那头盔的遮挡下看不大清楚,但也能感觉到她笑得很尖锐。

“原来无心睡眠的还不止李大侠一个,胡香主你也睡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