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镖头的声音满是苦涩和苍老。火光照得他头上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这个总镖头现在的模样表情和一个灾年歉收的老农没丝毫的区别。江湖上混口饭吃并不是容易的事。鲜衣怒马一掷千金,快意恩仇割头下酒,那些毕竟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抑或干脆只是少年们的单纯臆想。真实永远都比臆想不堪入目得多。

林总镖头策马上前来对着小夏抱拳说:“多亏了夏道长这一路之上的指引,要不然我们万万也走不到这里来。恐怕早就不知死在哪股马贼的埋伏之下了。”

呼延宏达又松了一口气,然后挥了挥手,对一旁的手下示意:“取五十两黄金来送大夫。”

“唔”小夏想了想。“那年我们分手之后,我北上来了这青州,和师傅汇合买卖了些符箓,然后便想来看看冀州雍州的草原,便从这里去了冀州。在冀州晃荡了一年多之后得罪了一帮马贼,被追杀跑进了草海。在草海里独自走了一个月,走入了雍州地界,几乎死掉,这才被几个流字营的探子顺道救了出来。不过救我的时候一个探子被草海里的独角奎牛给踩死了,我过意不去,就接下他没完的兵役,在流字营里过了两年”

“这么贵的药我可没钱付给你啊。”小夏又叹了口气,他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用上药王山庄的药。

一个身影在不远处闪过,是唐轻笑,他居然也没有被这火海淹没,不过他则是仗着身周的一圈蓝色旋风。他现在显得很狼狈,好像跑了几个方向,却都被骤然涌出的岩浆和猛火挡了回来。他那种灵光符能抵挡的不过是寻常火焰,不用说那些岩浆,就算是猛烈一些的金黄色火焰都万万不敢去碰。如果不是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他早就连尸首都没了。

“”

当时小夏画这些避尘咒的时候几乎画得要发吐。一般来说若非必要,谁也不会短时间之内重复绘制相同的符箓,这和境界修为的关系不大。如同再高明的画家也不会一连画上笔法相同内容相同意蕴相同的几幅画一样。符箓之道重在心凝神聚,修为再高心不在焉地信手涂鸦出来都是废品。所以他才会在不断重复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省略掉了一些好像没那么重要的步骤。

“臭小子,这时候还有心情来讥嘲我么?我若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莫离老道恶狠狠地瞪了小夏一眼。随即又拉开他朝旁边走了几步,指着大阵的一个角落低声说:“看见了么?你和你师傅卖与我的符箓就用在那一片位置上,等会大阵全力运转之时若是有了滞碍,你就得马上过,如果真是你那里的符箓出了问题,就以神念为引,将那些有缺陷的符箓引动和大阵之间重新契合。”

哪知道这看门弟子一听之下却顿时一拍大腿。大叫:“道友此言大善!我早就觉得如此脱俗离世苦苦修炼,将自己搞的满身焦臭宛如木炭一般哪里是个道理?别人学得一身本事之后都是出去行走江湖,扬名立万,妻妾成群,我们却天天在这种鬼地方烧这个烧那个,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茅山派的镇魂符曾小姐当然是看不明白的,就在她睁大了眼睛用心去看的时候,小夏也一把将符箓按在了她的额头上。这本来是镇压僵尸和一些灵智不开,浑浑噩噩的妖兽的符箓,但小夏经过数次实验也发现只要将对方的心神注意力吸引在上面去,对付那些不怎么浑浑噩噩的妖兽动物也是一样的有效。

“没事了,没事了,刚才有一个狂徒在此撒野,已经被我和娘子联手击退了。”徐少帮主擦干脸上的水迹。咳嗽一声说。

“住手。”乘着这短短的几息时间。床上坐着的新娘子好像终于也弄明白怎么回事,想清楚该如何了,及时出声制止,对着得意洋洋的梁洪涛说:“梁厄表哥,多谢你不远千里为我赶来,但是如今我已和夫君拜过了天地,也已是他徐家的人了,所以我也已下定了决心就跟着夫君了,你还是请回吧。”

“闹腾够了便出去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睡吧,我今日也有些困乏了,想早点休息。”

唐轻笑吃得很少,只是随口喝些淡酒,眉头轻皱,眼光就没离开过曾府的大门,显得心事重重,大概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样混进去的事。而小夏则不只是大吃大嚼,还端起酒碗四处敬酒,兴高采烈,口沫横飞,简直比那些专门来吃白食的人还要吃得开心。

小夏是被一阵阵香味唤醒的。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梦,有麻婆豆腐的香味,有回锅肉的香味,有鱼香肉丝的香味而这些味道他都记得很清楚,四年前他跟着师傅去蜀州,就在蜀香居厨房的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一边啃着手上的白馒头一边闻着这些香味,每当有跑堂的端着这些菜走过面前他就抓紧时间看两眼然后吃上一口馒头,最后还是厨房里的大厨请他吃了半碟剩下的回锅肉,那香味他至今还记得,由此对蜀州人都有额外的几分好感。

小夏叹了口气,说:“城里曾老太爷的小女儿最近犯了癔病,一天到晚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吃药治不好,去请庙里的和尚法师来念经也不见效,我听说了就自告奋勇地想去试试。结果原来那位小姐只是不满意曾老太爷给她定下的一门亲事所以才装疯的。后来这位小姐半夜偷跑来说要和我一起去闯荡江湖,结果被家人发现。曾老太爷说我用妖法勾引良家妇女,就上报官府把我给抓起来浸在这里了。”

大当家口吐白沫,满脸狰狞,对这边发生的事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似的,像一只疯了的斗牛犬一样把全副精神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对手身上,什么也不顾不管只管抡刀乱砍。少年的身影在漫天的刀光中好像海面上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但无论这风雨多大暴雨多狂,他都能险之又险的漂浮在上。

唯独只有三当家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就在这片青光之下,他手下还差一点就能完成的法术像热汤下的积雪一样地崩溃散乱,如果他的法术能整个地完成,有一个稳固的形态,也许还能支撑得住。但是现在这就像用竹竿拼凑一个三角支架,正在捆扎那个最为重要的三角点的时候却被人从旁蹬了一脚。他几乎能听见那个已经被他炮制得差不多了的黑牛魂魄正发出一声满是恨意和疯狂的怒吼。

“这些马贼里居然有通灵萨满!兄弟们,既然退无可退,只有和这些马贼们拼了!”

呼的一声厉响,一条黑影骤然破空激射而来,居然是从地上的壮汉手中抛出的精铁长棍。这马贼首领倒地之后虽然也在惨叫,但是眼神精力却没丝毫的散乱,眼看小夏和明月似乎没注意到他,就将手中长棍当作暗器抛了出来。

从马叫声和马跌下去的方式,小夏在半空中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一紧,手在腰间一抹,一张清风护体符就已经在手。神念一激,随着符箓轰的一下燃为灰烬一阵旋风就在他身边环绕,当他跌跌撞撞地落地打个滚再站起的时候右手虹影剑已经拔出,左手又是一张中品灵符,就等着漫天飞来的暗器或者是一拥而上的江湖高手。

没过多久,李大侠那两大截四小截尸身就被搬到了大厅里来,其他仵作和帮众也都退了出去。

白老帮主浑浊无神的双眼留下泪来。曾老护法和他患难相交数十年,真正的老兄弟,亲兄弟,连他都已经在这后院享福,曾老护法还在前面为守护这几十年打下的江山操劳,这样的一击对他甚至不比丧子之痛轻。

“我记得我是很恨的,非常恨。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是怎么样在那几个人手里被活生生地剥去了皮毛,然后在太阳下挣扎了很久才死的,我记得他们一直都在看着我,我记得他们的眼睛。而那些人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的惨状大笑。”

“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

李玉堂转身又给了小夏一脚,怒吼:“臭小子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么?死到临头还对这妖孽念念不忘~!本大侠这是在自救~!你以为和你这无耻小贼一样么?不留此有用之身,又怎能继续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龌龊?”小夏不大能听懂。那位青州大侠是笨了点,自以为是了点,但是好像和这个龌龊还有些距离。而且胡茜这种视阴阳合欢散都如等闲的人,要觉得一个人龌龊还是有些难度的。

也许百里之外听起来像是一个闷雷,但真的在这里的人却是听不见什么声音的。

他没有感觉到火焰烧灼的痛感,大威德金刚法相乃是他全部念力佛法还有执愿所化,与他完全心神合一,无论再强的痛,苦,惧,怕,悲,衰,对现在的他都不过是微风拂面,但他知道这是真的火,从他全身的经脉,元气中烧出来的火。

李玉堂料得其实没错,灭怒和尚确实没有拳风离体,也不敢用那能击出数丈大坑的伏魔杵,只是下面那只右手中指屈指,像弹苍蝇一样地朝他弹了一下,口中轻念:“明王无相色空指。”

“怪怪物”李玉堂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不再是灭怒和尚的灭怒和尚,双脚已经在打颤。

“嗯?”小夏一愣,还真的就站住了。这位青州大侠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高深莫测,让人全摸不着头脑。

“那李玉堂自命大侠,其实乃是沽名钓誉之辈。你之前也听他说过,这妖孽不止价值千金,更可助他登上那除妖灭魔令而名满天下。这种人好名利之心已是深入骨髓,纵然满口仁义说得天花乱坠,但为了这大好机会,那便是什么也都干得出来的。”

胡茜又指了指远处地上的白衣少女,用她那特有的机括似的冷冷的强调说:“但可惜我那两具机关兽也都毁了,我们若是带着那妖孽行走起来也快不了,只有将她放在这里,由大师看管,待得我们带了人手回来再押送回去。”

就算这张脸上已经黑毛丛生,五官的形状都已经扭曲得更像猿猴或者狼之类的野兽,但小夏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这个笑容确实是很真心,很开心的。那是个早上起床用一个懒腰驱散了睡意,振奋了下精神,刚才觉得有些肚饿,又马上看到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肉馒头的笑。在这笑中舔了舔嘴,云州大汉绕过了小夏,径直朝白衣少女那里走了去。

胡茜口中的三人,自然指的是她自己,小夏,还有李玉堂。云州大汉从一开始在她的眼中就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小夏没有笑。

“那这……”李玉堂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难道这本来就是白衣少女的本来面目?难道这刚将一群江湖好汉零碎分尸,将少帮主活活剥皮的少女真的就只是个少女?

云州大汉也听到了,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他不是在装死,他根本是在等死,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等死还能干些什么。那两只灵兽精魂对付些普通的江湖中人,阴鬼妖兽什么的还能有些作用,对上曾老护法胡护法这类高手就已经捉襟见肘。更何况这两只兽魂本来也并不是他的。他虽然在吐,也看得很清楚那个畜养阴魂的老道士是怎么死的。

这一声很轻,但所有人都听都了,仿佛脑中最深处有一根弦被拨动,但并没使人感觉到丝毫的不适,反而是一阵莫名的清新,生机勃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