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真要去捣乱,这些土鸡瓦狗能有什么用?若不是此事非得要做得毫无声息,不能被人发觉有丝毫异样,还用得着叫你来帮忙?”朝墙内瞥了一眼,唐轻笑冷笑了一下,那一对又细又黑又浓的眉弹了一弹,好像弹落些灰尘一样不以为意。“说不定是那曾小姐这些日子又搞出了些什么古怪来,才搞得曾老太爷如此谨慎。这次联姻对曾家来说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听说这些年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田地越买越多,若不赶紧抱个粗大腿想要守下这份家业可就难了。”

如果要告诉他这浸粪坑其实乃是有益修行有益身心健康锤炼道心的天下一等一的好事,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明白,而且看这少年那模样分明也缺乏修道之人的心性境界,大概是理解不了那种高深无比的微言大义吧,所以小夏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想。”

如果师傅和那看守粪坑的衙役谈不拢,那么他就还要继续在这里面呆上一天一夜。好在那衙役不会让他浸死,如果发现他实在不行了会将他暂时提上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喝点东西——如果他还能吃得下喝得下的话——恢复恢复元气,然后继续浸。这些休息耽搁的时间还要除开,直到全部一起浸足两天两夜。这是大乾律法上规定的,对于那些没有度牒的野道士野和尚施法牟利的处罚。

看着砍来的明晃晃的马刀,小夏躲也没躲,招架也没招架。既然手下,啊,不,是明月姑娘都已经来了,这些自然也不用他来担心了。

果然三两银子的下七品符还是不行啊。小夏看看已经要冲到面前来的几个马贼,再看了看远处那似乎马上就要完成法术的三当家,咬了咬牙,伸手探入腰间符囊中凭着手指的感觉拈出了第三行第四张符,第六行第五张符,一并抽出,一起朝三当家那方向一扔。

“去他妈的,这边都正缺人手,哪里还有多的人去帮忙?”呼延宏达也微微有些奇怪,二当家身手过硬,头脑应变也不弱,就算拿不下那两个稚儿,也不会晕头到看了动手讯号还叫人回来搬救兵的道理,难道那边的点子真的扎手得不得了?

硬皮甲?壮汉还没反应过来,膝弯间突然一软,然后就是一个很耳熟的喀拉声传上来,那声音一般是发生在被他铁棍击中的人的身上,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才是剧痛传来,他朝旁边倒去,眼角刚刚能看到那个被他一棍击飞出去的那个人,那是本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亲随手下。

“明月姑娘,那些玩意可花了我十两银子,足足能买十口袋那种你喜欢吃的苹果。”小夏叹气。这些东西当然都是他给明月姑娘安排的,不过当然不是要把她打扮得更漂亮。她现在这身打扮加上一些把肤色涂黄了的药水,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就算那位看她的时候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李大侠,现在如果还活着,再看见她,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了。

白老帮主和身边的美人的脸色一起变了变。不过只稍微犹豫了一下,白老帮主就点了点头说:“好。”

“发现一只被人斩断的树枝,上刻‘聪明易夭’四字这树枝一端尖利一端平直,尖利的一端上有许多泥土,属下以为,这说不定是”

少女这样一说,小夏才发现那树桩确实有些奇怪。如果是二十年前被劈断成这样的,那应该早就已经枯死朽烂,但这个巨大的树桩依然还是树桩,并没丝毫枯死的迹象,只是上面也没长出任何一点新的枝桠来。

没在理会旁边地上的李大侠,少女昂起头,举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庆祝似的兴高采烈地嘿了一声,在这耀眼的阳光下,她笑得好像比太阳更灿烂。然后她转过头朝着那边的小夏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

地上,胡茜的脸色已经重新变回了那种死人般的苍白,上面满是汗水,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朝他怒吼的李玉堂,并不只是因为肩膀上的痛楚。聪明机智如她,当然也明白李大侠绝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人。

“洛水帮手中掌控着的那些水路商道自然也要依仗贵堂了”小夏也明白了。

“派出去查找曾护法他们的人还没消息回来么?”这个问题白老帮主三天里已经问了不下一百次了。

当然,这就是保命的时候。被胡茜这样一口喊破,就算她没有威胁小夏出手,小夏也非出手不可,出手保命。

雷鸣般地叹了口气,灭怒和尚合十的双手放下,握拳:“好了,已解了胡香主心头之惑,也该将两位送上路了。还望两位施主在业火炼狱中洗去罪孽,来世再去领受佛法大义。”

“也许是那母猪已经吃饱,也许是我平日间喂它的缘故,它没有吃我便走掉了。我在满是血肉的屋里呆坐了一天一夜,直到村上的里正二爷爷带人来查看才把我带了出去。原来那只猪妖从我家出去之后还咬死吃掉了几个人,村里人连忙去镇上道观里请来道士,带领着一群壮丁才将那猪妖给除了。二爷爷带我回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设宴款待那道士,我本来也是浑浑噩噩的,但看见那道士的时候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因为我认得那道士。半年前我去割猪草的时候曾经碰见过那道士,那道士似乎在附近采药,还用五文钱向我买了些猪草,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那道士曾经问我是不是一直用这猪草喂猪,还跟着我去猪圈里看了看,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大叫起来是那道士害死了我一家,却被众人说是失心疯了,还有人说我是被猪妖的鬼魂给上了身,将我拉走捆了起来。那道士自然说没法救我,最后才由村里卖了我家的田地,出钱将我送到了净土禅院当了一个小沙弥。”

小夏手中的神行符化作一团青光渗入自己的双腿之中,然后缓缓朝后退去。他敢确定如果要动手,自己大概不是他们这任何一人的对手,就算是看起来似乎重伤的灭怒和尚都一样,而李大侠似乎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但既然能够被洛水帮花重金邀请来,那手上的功夫应该是很够用的。

灭怒和尚点点头:“其实前天昨天离去探路之时,贫僧就以神足通分别朝两个方向而行,后来都已出阵而去,返回之时也并无异样。之前我们追踪这妖孽时路过这树林也不见古怪,直到后来带着这妖孽才被困其中,偏偏独自行去就不见阻碍,可见这树林妖阵其实乃是围绕着这妖孽运行的。说不定是这妖孽之前作下了什么手脚,所幸这妖阵只是残骸,出阵之法其实也不甚难。”

“云州人历代信奉山川鸟兽为神灵,传闻上古时也曾人妖共居,一些云州人血脉中可能隐藏得有妖兽之血。这两只妖魂兽灵同是以云州巫法祭炼,虽非这人的本命妖兽,但贫僧又替他将兽魂镇压在神魂深处,兽魂才得以逐渐激发他体内血脉,再融为一体,让其变作半妖之身之后力大无穷行动如风。其实前几日他容貌体型日渐有异的时候我等就该警醒,今日要不是胡香主这两只机关兽在,只怕就不可收拾了”

李玉堂一把接过,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吞下,朝胡茜一拱手:“还是胡香主慷慨豪爽,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待得今日出去之后在下必将向江湖同道好好宣扬宣扬。”

“这树妖遗阵本就是他净土禅院当年剿灭树妖留下的,他自然不用回去看什么阵法变化,因为这树林的一切变化早在他掌握之中。他不过是找个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埋在这妖阵中罢了。每次借口去探查这妖阵,多半也是去操控阵法运转将我们一起困住。”

月亮升起来了,小夏还是没有睡着。

按道理来说,即便只是具尸体也该把少帮主带回洛水帮总舵,但李玉堂却认为这样一具被活剥了皮的尸体直接出现在盼子心切的老帮主面前未免刺激太大,说不定大恩成仇,反而还要迁怒于他们,不如先将白少帮主葬在此处,只将死讯带回去,让白老帮主有个缓劲,不至于忘了他们舍生忘死和这妖孽搏斗的功劳,之后白老帮主再想给儿子重新葬个风水宝地,那也由得他了。

原来这道天师灵符并不是一经祭出,就能漫天神光破尽妖法的么?裴护法一惊,连忙转头向灭怒和尚急声问。“灭怒大师,可能再破去这妖孽的妖法让她显露真身?”

一声低喝从灭怒和尚的嘴里传了出来。这声音并不大,但好像整个树林都随着这一喝猛然抖动了一下,那数十个莫名其妙地多出来的白衣少女也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只剩下唯一的那一个俏生生地站在满地的血泊中,像朵血里面开出来的白莲花。

命虽然没丢,也去了半条,洛水帮那里是万万去不了的了,但乌鸦道人又舍不得已经收下了的定金,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和小夏商量,让他去顶替自己。于是在示范了几手符法之后,顶着几位护法和供奉那捏着鼻子的眼神,小夏也摇身一变,从连吃饭都没钱的落魄江湖客变成了这青州第一大帮的临时客卿,暂住洛水帮总舵之中和其他一众高手们一起保护少帮主。

值钱十倍的好处,自然会有十倍以上的人愿意提着脑袋来冒险。所以说到这里,这位青州大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忽而一边是激动,一边是担忧,忽而上边是憧憬,下边又是焦躁。

“无知小辈,你说什么?”李玉堂上前一步,握住剑柄的手上有青筋绽了出来。

这一句带着三分娇蛮之气三分小鸟依人之态三分宽慰包容的贤妻之柔,还有一分隐隐约约的满意。只听得躲在床下的小夏在胸口发闷恶心想吐,还再炸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不禁钦佩不已,不管这位唐兄弟是不是真的唐门子弟,就凭这一句话的语气声音,便是一般人一辈子都学不出练不来的功夫,至少小夏敢肯定自己练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至于那位不只听着声音,还能看着美人的徐少帮主更是三魂七魄丢得没剩下一两个,看来若不是还有着那层心里的顾忌就能马上扑过来。

似乎是目的已经达到了,唐轻笑的声音带着满意的味道淡淡说:“好了,既然夫君大人已说定了,今日大家也都折腾得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既然夫君大人不能近女色,就请出去自行找个地方歇息”

徐少帮主却好像并没有休息的意思,不但没有出去,反而还上前一步说:“人生得意时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今夜能能与娘子如此深谈一番,尽释前嫌,即便是不能真个行周公之礼,也算是心有灵犀,不如我们秉烛夜谈一晚以加深咦?”

徐少帮主突然一愣,只是怔怔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古怪的地方,缓缓地朝前再迈了一小步,面上神色又是再一惊,再迈一小步,表情却是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了?”新娘子明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这为夫自从受了那妖妖人的妖法之后原本是不能接近女人三尺之内的,一旦接近便不自觉地开始恶心,越近越恶心,直至呕吐起来。但是但是怎么现在对娘子你却没这感觉?”徐少帮主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脸上的惊奇之色越来越重。“娘子你看,我不只没吐,现在连一点恶心的感觉都没有,这这难道是?”

难道是要被拆穿?床下的小夏心中一凉。这五百两银子难道终究还是没办法到手?

“难道是难道是娘子你就是为夫命中注定的姻缘所在?这分明乃是姻缘天定才有的迹象!连那妖人妖法也不能阻止我们结合!为夫冥冥之中便知道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

面上的惊奇之色终于转为了惊喜之色,徐少帮主说着又上前一步,已经走到了床前,似乎还想伸手去摸一下,但好像脑中终于又泛起了些不舒服的画面,那手终于还是缩了回去。不过那手没缩回原处,而是缩进了他自己的新郎袍服下,似乎揉捏试探了一下某个地方,立刻又惊又喜地向面前的新娘子汇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果然是心病还要心药来医!正是娘子的貌如天仙,温柔娴淑将为夫的心魔给驱散了!娘子请稍等,为夫立刻就能重振雄风,必定不会让娘子你失望!”

从小夏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见徐少帮主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也突然快了起来,随之而来那袍服下也确实起了相应的变化,可以想象得到这位少帮主正目不转睛鼻头冒汗地看着面前那其实不是新娘子的新娘子。不知道在上面的唐轻笑的脸色如何,总之小夏是真的想吐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在瞪着自己做这种事,还一口一个的娘子为夫的乱叫。

更要命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小夏很好奇。虽然很恶心,但确实很好奇。

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这接下来并没发生他以为会看到的。因为那边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碎了,一个人冲了进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一声大吼:“小倩,我来接你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床下的小夏怔住了,床上的唐轻笑肯定也怔住了,那正在手上用劲全心投入的徐少帮主全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冲进来的人。

而这个冲进来人也同样的怔住了,怔怔地看着用古怪的姿势做着古怪的事的徐少帮主,再怔怔地看着床上坐着的新娘子,闷声说了句:“小倩,这么多年没见,想不到你长得如此漂亮,当真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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