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嘴道路漸寬,果然,前面出現了平地,馬隊奔馳也愈發加快。眼看就要進入了安全地帶,恰這時,大隊人馬如同火焰般蔓延燃燒,兩條火龍迅速聚合。封叔無奈正面抵抗,於是長戟揮舞刀劍翻飛,場慘烈的殊死拼殺就此展開。

我的心瑟抖了下,笑意嫣然,身體柔得像片雲。不是為了眼前的男人是裕王,而是他此時此刻發自內心的話,和猶帶真誠的英俊的面容。

他噓了聲,猶豫了片刻,臉上笑意已淡,“你我還分什麼彼此呢?剛才被封叔叫去,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封逸謙跑到衛尉府找我,恰好遇到司鴻宸騎馬出門,兩人相對,彼此眼中波光洶涌。

我尚自年輕,笑話古人不必較真,天涯何處無芳草,出了這道門決然走人,何等瀟灑。

如果沒有愛上他,自己不會是現在這樣。第次全身心地投入呵,怎會換來這般下場?幸福總是短暫得措手不及,以前的健彬,現在的司鴻宸,還沒抓住在手掌中,就眼睜睜看著它消失。

夜深人靜的時候,經過番纏綿,我躺在司鴻宸的懷裡,開始小心地編謊話。

話落到此,他輕抬的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只是輕輕動,我怕弄疼了他,緩緩俯身下去,臉偎著他。他就在我的身邊,股淡淡的藥草味,以及極熟悉的男人氣息。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忍不住倚他更近。

我也笑了,第次感覺到,我與他的感情就如月華般純淨。在這個異世,我不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男情女愛,我負擔不起。但是,他給了我足夠的敬重和溫柔,將來有天我離開了,我會永遠記住他的。

懿妃坐在步輦上,朝著我招手,輕呼聲略帶了焦慮,“快過來,坐我旁邊!”

到了第四天,司鴻宸很早出去了,我在屋內呆了半天,到午後推窗開門,讓陽光灑落進來。樹林裡空地上沒有個人影,只有幾隻鳥雀踩著碎步,悠閒地飛來飛去。

“少爺,這事兒要是讓老爺知道,定會大發雷霆。不過,小的料猜你們會回來。”他嘿嘿笑,眼光轉向我,“姑娘,老爺喚你過去趟。”

我只顧乾手裡的活兒,並不理睬他。封澤見狀,突然長嘆:“果然也是牛筋。這孩子,眼看這天氣越來越冷,你會凍死在這裡的。你為靖帝賣命,到頭來甚個下場!還是乖乖隨我回去,求老爺寬恕你。”

正如封逸謙早晨所說,天黑之前,我們終於趕到了皇城。

我始終保持著警惕,生怕不小心項鏈沒了。好在她們急於將我拾掇乾淨似的,將套絳紅的提花羅綺袍套在我的身上,那顏色,那質地,比侍女的雲紋紗顯得考究。她們又開始給我梳頭,盤髻,最後用葉片沾了紅粉,涂在我的臉上脣片上。

田媽點頭,又想起什麼,說道:“派出所來人,要你過去簽個名,不然上次你媽的案子就沒法結。”她又嘮叨了幾句,我併應了,這才送她出門。

我像交代後事似的,跟眼前的人或物作別,彎身進了黃包車。

整個南征軍放假天,那輛德國霍希車也完整無暇地回來了。司鴻宸躊躇滿志,早開著他心愛的車犒勞三軍去了。剩下我孤零零守歲。直到天色開始濛濛亮,他才滿臉酡紅地回來。

到了大街,行人逐漸增多,街面上熱鬧起來,路中央偶爾還有清除積雪者。

“樓婉茹萬念俱灰,只想就此了卻殘生。她本是極愛曹雪芹的紅樓夢的,林黛玉曾以落花自喻,而自己這般凄涼與落花有何不同?與其與這身錦囊起飄零腐爛,不如‘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免得世人說她死得不夠烈性”

“什麼電影?”

司鴻宸兩眼放光,長劍指向敵人,直喊:“嘎子,我來掩護,你等趕快撤離此地!告訴還活著的弟兄們,皇城已遭淪陷,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抓緊時機從城門出去,咱們後會有期!”

嘎子大叫:“小的誓死緊隨裕王!”

“傻了!他們要的是我的人頭,我比你們值錢!服從王命趕快走!”

嘎子無奈領命,率領殘餘的幾個兵衝出重圍,絕塵而去。

殺紅了眼的聯軍,朝著我們逼將過來。

司鴻宸哈哈大笑,聲音如震雷,“韓宜笑,如果這個時候要你和我起死,你可願意?”

“我願意!”

我已經悔得心如滴血,感覺戰敗的因素有半在我。看司鴻宸還是這樣不離不棄,就有了同死的念頭,所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他。

“好,就愛聽你這句話!”司鴻宸再次縱聲大笑,“我不會死的!我是裕王!裕王絕對不會死!”

他殺得興起,步態穩健目光凌厲,聯軍手中的長矛刀劍十之脫手。對方初次見到傳說中的裕王,被他猛悍的氣場鎮住,扎好架勢肅然相對,竟再無人敢上前迎戰。

司鴻宸就此劈殺出條血道,帶我重新上馬,在聯軍片追殺聲下,戰馬載著我倆,很快消失在宮門。

看來封叔已經摸透城樓情況,故意設下計謀,以先頭部隊久攻不下屢次敗退為餌,誘使司鴻宸輕敵,進而誘使城內駐軍不戰潰敗。蟄伏在地道那端的聯軍趁虛而出,幾乎是隻費七成之力,便將皇城攻克。

當我和司鴻宸趕到城樓,戰爭已經沒有先前那樣的激烈。雙方勢頭急劇轉向,駐軍將士戰心頓然喪失。而封叔統帥的聯軍則不同,人人亢奮,唯專廝殺。城門已經被裡面的聯軍打開,而司鴻宸的隊伍無力膠著僵持下去,又聞得嘎子傳令撤軍,於是紛紛蜂擁向外逃竄。

封叔早下了就地絕殺的命令,死死卡斷駐軍的退路。撤兵腹背受敵,只能拼死突圍,時整個城樓內外殺聲震天,屍橫遍地。

因為我和司鴻宸是騎雙人,遙遙望去格外醒目。憑藉嘎子等人全力掩殺,未及半個時辰,我倆終於突出重圍。放眼原野上,各色旗幟遍野散亂,裕王旗下人馬竟是落荒奔走,狼狽鼠竄。

“蒼天無眼啊,為何如此待我?”司鴻宸仰天大吼。

蒼天不再給他劈殺的機會,對方軍令號嗚嗚長吹,幾千鐵騎分作兩翼展開,向我倆包抄而來。司鴻宸無奈收劍,快馬揚鞭向廣闊的山奔馳,後面的聯軍狂飆追殺。好在我倆的戰騎是裕王寶馬,兼程飛馳當真有速度。也不知過了多久,山梁突然變為道高聳的山峰,我們消失在山峰密林之間。

正午時分,我們出現在峽谷地帶,追兵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明媚的陽光下,山色空濛,霧氣氤氳。

我們停止了前進,人馬俱是疲乏不堪。

司鴻宸下了馬,獨自步步朝前走,風聲肅殺,他的披氅狂亂飛舞。終於,他迎風佇立,面對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群山峻嶺,張開雙臂高呼道:“我司鴻宸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難道就這樣完了?蒼天,再給我次機會吧!封驥不亡,帝業未成,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嘶啞的聲音迴盪在無邊的蒼穹,很顫很遠,從中能分辨出絕望的感覺。

我望定他,悔意潮水般漫來。清楚地記起,虞纖纖望著他的背影,眼裡卻是異樣的冷,她說,她不會再難過了。

那時我有了罪惡感,以為是自己奪走了屬於她的那份愛。哪裡會知道,她的愛早逝,心中只有無底的仇恨,以及處心積慮的報復。

美麗的外表下,究竟能隱藏多少的恨意啊?

我忍不住,近到他身後,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該收留她。”

“不要說起她!”他轉頭衝我怒喝,雙眼迸發出犀利的光芒。

很多話在我喉嚨裡哽住,我不知該說什麼,事已至此,說了也等於白說。我虛弱地捂住了眼睛,動不動,淚水從指間滑落。

良久,司鴻宸才轉過身來,朝我擺了擺手,無聲地嘆了口氣,“算了。誰都想不到她會有圖謀。”

他定也有過罪惡感吧?

往事雖如陳谷,美麗的女人畢竟為他付出過。我和他習慣了強硬冷漠,內心卻偶有柔軟的面,也就是這點細小的不經意的柔軟,卻被虞纖纖準確地抓住了。

說到底,她才是最了解我倆的人。

“我們這樣算逃脫了嗎?”我困難地咽了咽口水。

他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緩緩道:“不知道,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

我踉蹌地退了步,也是滿眼惘然。

風雲繚繞,霧正濃。

這個時候,我唯的意念就是,與他共患難,同赴死。這世我為他而來,命運所有的安排,也許就是為了這天成為定局。其實這樣的安排,也算是圓滿了。

司鴻宸眼裡的狂亂還在,我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安慰道:“難得有這麼好的風景,寧靜,安逸,好像沒有戰爭發生。這樣的時光不多,何不好好享受呢?”

我們便真的安靜下來。風聲陣陣,松林倒影凌亂。天空空明澄澈,漫無邊際的風吹得雲霞片片,那灑下來的淺淡陽光,如蒸騰的雲霧,緩慢覆蓋在兩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