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發出長長的嘆息聲,吻我的耳朵,“你叫什麼名字?”

“你要是喜歡,我照樣會做。”

封逸謙當時急著想見我,並未注意此時司鴻宸臉色暗青,甚至染了層淡淡的灰。

我只是想,這個人不是司鴻宸,他叫敖,他留住我是為了他的面子。而我再次喪失了自由,繼續待在我不願待的地方。

黑夜過,我掙扎著起床。換上乾淨的襦裙,我甚至還照了照銅鏡,潤了潤嘴脣上塗抹上去的紅粉。

說完,他在我耳邊如此這般叮囑番,方從容而去。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事,輕搖頭,“沒生氣。”

封逸謙默默地點頭,擁我更緊。月亮不緊不慢地移動,婆娑的樹蔭將我倆映得昏昏濛濛。

正月繁霜,我的遭遇就像做夢樣。

夜無話。

封逸謙跟在後面,起初兩個人保持沉默,眼看我快到封叔的院子了,他又神經兮兮地拉住我,哀求道:“宜笑,別答應叔叔,我求求你!”

這天,後院的門再度被打開。

只是個小城而已。

“你才使蠱術呢!誰要是碰我的東西,這個澡不洗也罷!”我退了幾步,高聲說道。

我驚悸得閉上眼,蒙上了棉被。

他頓了頓,繼續說:“實話告訴三妹,我們也對金縷玉衣非常感興趣。如果裕王地宮裡真的有金縷玉衣,只要將它取到手,任憑司鴻宸子孫滿堂萬壽無疆。”

“我想回趟娘家。”我表面異常的平靜。

他撩下句話,踩著大步往門外走。我無奈抬眼看去,樓祥鎔朝我揮手示意,樓家盛尷尬地站著,臉色鐵青。

雪光掠過竹影,耳邊是水流淙淙的敲擊聲,和樓婉茹最後的哀哭聲。我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心中只有無底的悲涼。

又該上班了。

司鴻宸站在我面前,冰冷漠然地佇立著。

“韓宜笑,為了你我放棄大好時機,我值嗎?”

我慘然笑了,“不值,點兒都不值”

“為甚麼要擅自離開我?封逸謙為你肯放棄江山,你信;就那點狗屁的鼠疫,我說我能經受,你卻不信。封驥這次贏了,我會遭天下人恥笑,韓宜笑,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的眼中已凝成了團寒氣。不像是在質問,像是娓娓敘述他此時的心境,每字卻如重錘砸在我心上。這樣沒有暴怒的表情尤其可怕,他定很恨我了。

我想去撫摸我的小腹,手被綁著,緊了,又似乎鬆開了。空氣似乎下子被抽離,我忍不住痛苦地喘息,司鴻宸的嘴脣在開開闔闔,極遙遠的,再也聽不清楚。他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不停地幻變著光彩,凝重的驚懼的恐慌的

“懂了”

我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意識卻已飄散而去。

我醒轉的時候,已經在宮裡了。

窗外似在下雨,從屋檐淌下長串的水珠子,濺在盛開的木槿花上。嬌嫩飽滿的花瓣忽地遇雨摧折,枝葉都在顫抖。幾個小宮女跑在雨中,衣衫濕透了,雖小心翼翼地不敢大聲笑,稚嫩的臉上掩不住踏水嬉戲的情趣。不期然想起,年少的自己放學回家,雨突然下了,我奔跑在街巷,死死捂住書包,臉上定也是這樣稚嫩的笑。

光陰荏苒,我是個婦人,宛如行將凋零的枯葉殘花,沒有綺麗的顏色。

窗邊,站著司鴻宸。

他無聲地望著窗外,聽那人聲雨聲,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眼角的縷皺紋清晰猶如刀割。我的眼睛瞬不瞬地望著他,痛又層層地漾了上來。

因為什麼,他變得夜蒼老?

從下身涌出的熱流他從冷漠轉為驚懼的眼神急促的馬蹄聲

此刻,我幾乎已經明白了。

四年,情到處,我對他的感覺甚於任何男子。而終究有了愛的結晶,卻這樣丟了。

丟了啊!

那種念頭壓得我無法呼吸,我劇烈地搖晃著頭,嗚咽出聲。

有雜沓的腳步聲環繞身畔,淺翠綺羅的侍婢,提著藥箱的御醫。而司鴻宸依然站在那裡,仿佛在想什麼。他的身後,光線悄悄透過漏雕的窗扇,將他頎長的影烙在墻面上。

我壓抑不住聲音裡的波動,淚光閃閃,虛弱地問御醫,“孩子有多大?”

“稟夫人,三個月有餘。”

三個月事情發生得太多,我竟然忘記自己停經了。這能怪誰呢?怪我嗎?我擦去眼角的淚,忍不住又問:“我還會生育的,是不是?”

“臣不敢隱瞞,夫人,恐怕不能了。”

大殿片寂靜。

“不能了?”

我惘然地盯著司鴻宸,他依然沒轉身看我,身子似乎已經被凝固了。臉上失了血色般。他緊閉雙目,睫毛卻劇烈地顫動。風驟然大起,吹開窗扇,吹起他的衣袂袍角。殿內也亂了,隻鎏金花瓶掉落在地,鏗然摔了個粉碎。垂地的重幔經風揚起,繚亂地飛舞。

幾名侍婢慌忙跑去收拾。待窗扇緊閉,幔帳不動,窗邊頎長的身影消失了。

寂靜無聲的皇后宮,再沒有人敢出聲,天下間仿佛就剩下我個人。

朝生暮死,硝煙火海,他從容經歷,他說他是裕王。而此時,他拋下我,獨自去到隱蔽的角落承受痛苦,我想喚你回來,但是也清楚地意識到,我沒有資格喚你。

我傷了你。

你可知我更絕望。這輩子,再也不能給你生個孩子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深居簡出,幾乎將自己埋葬在深宮。

司鴻宸沒有再出現。

那場鼠疫已經過去了,皇宮裡恢復了平靜。剩下的人不再提及這件事,而大火焚燒的慘景已經深深印在人們的腦海中。

我的身體漸漸復原。這天,我派執事宮人將幾名老臣請了來。

我將離宮的原因和那次遭遇詳細地敘述了番,語言誠懇,幾次潸然淚下。那幾名老臣站在公正這邊,聽了不免欷歔不已。

“夫人片丹心,微臣感佩備至。裕王此番新政遭阻,實是與夫人有關。雖再無異議,攝於裕王威風,心裡的確不服。太平侯已下戰書,百姓終日惶恐不安,皇城危在旦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