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轉過身,方才發現我的存在,用疑惑的口吻道:“你怎麼還沒睡?”

於是我平靜地面對著封逸謙,搖了搖頭。

我更惱的,還是司鴻宸,如果他不來營救我,我這生真的完了。

我倆謝過。獵戶順著原路折回,身姿矯健如飛。俯瞰下去,綠色田野沉浸在濛濛煙靄中,晏老頭所在的村落像細小的顆玉珠,鑲嵌在廣袤的綠野裡。

侍女指著我的脖頸,邊問邊伸手,試圖扯下我的項鏈。我驚,慌忙護住脖子,沉聲道:“這是我自己的東西,你不要碰!”

我想起臨走前告訴田媽,我要去外地工作,煩請她多加照看我家。於是我點了點頭,這才鬆開了擁抱。

“而二哥卻不同了。你要的,是司鴻宸的性命,對不對?”我平靜地說。

他在小洋樓設了衛兵站崗,我被囚禁在樓裡,舉動盡在他的掌控之下。好幾次我趁著他離開,悄悄摸向他的書房,而衛兵會嗅到我的蹤跡,適時地出現在面前,往往讓我無計可施。

樓祥鎔和樓家盛等候在大廳外,見我們出現,笑著迎將過來。樓家盛的隻手伸過來,熱情洋溢地想跟司鴻宸握手,豈料司鴻宸突然彎身,將我攔腰抱起來。

微風乍起,竹枝上壓著的白雪如細雨沙沙輕落。周圍如煙似霧,片長笛鳴奏的無籟聲,與我此時的心境渾然體。

盜墓竟然不成功,我不無遺憾地嘆口氣。

宮城北端園林深處,長年松柏常青,飛檐樓閣從森森綠意隱現,像與世隔絕的仙殿瓊闕,原是皇家太廟。太廟裡平時清靜少人,只有名老宮人照管著。

這天正是懿妃出宮燒香的日子,恰好在街上遇到了我。

幽暗的香閣,正中女媧雕塑栩栩如生,白螭騰蛇護左右,補蒼天正四極無所畏懼。我肅然而立,面前的懿妃三叩九拜,嘴裡虔誠地喁念著,髮髻上足赤鸞鳥瓔珞墜著,顫顫地輕微作響。

禮拜完畢,懿妃帶我去另間屋子,石凳上鋪設黃緞氈墊,上面擺放幾樣精緻的素齋。我餓極了,端起飯碗就吃。

“慢慢吃,別噎著。”懿妃聲音輕柔溫和,就像個慈母。

碟子的飯菜被我風卷殘雲般消滅,我才放下飯碗,並毫不忌憚地打了個飽嗝。懿妃凝神看我,不由笑了。

“跟阿顰好像。”

我稍作遲疑,大膽地問她:“阿顰是您什麼人?”

懿妃秀眉微微蹙,又緩緩放開,字句地告訴我:“是我的女兒,八歲就死了。”

我心裡驚,封逸謙不是說阿顰的身份是宮女嗎?好奇心驅使我顧不得禮數,繼續問:“怎麼死的?”

“先帝最得寵的妃子病死了,選了幾十名宮女陪葬,阿顰就是其中之。可憐的她還不懂,以為出宮可以遊玩呢,她才八歲”懿妃哀嘆聲,淚光盈盈。

“阿顰是您的女兒,按身份來講也是金枝玉葉啊,怎麼淪到這般境地?”

“我是宮女,宮女生出來的女兒,跟她娘樣卑微,也是宮女的命。”

“也只能伺候別人對嗎?阿顰那時伺候誰呢?”

“當然是小皇子了,那個最得寵的妃子生的。好了,不說這些,十年以前的事,讓它過去吧。說說你的打算,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懿妃輕輕拭去眼淚,溫和地問我。

我時沒有言語,思緒不著邊際地飄渺,封逸謙白衣翩翩的影子在眼前閃現。

我終於知道他是誰了。

先朝皇帝的遺孤流落人間,十年磨劍,企圖奪回父輩江山,這樣的故事無數次在影視裡演繹過,沒想到我韓宜笑也會參與其中。且不說封叔是怎樣得到封逸謙的,封逸謙就是他手中的張王牌,養精蓄銳蘊勢待發,場霸權奪勢的戰爭早晚要開打。

由此聯想到,儷城之戰剛結束,靖帝御駕親撫百姓,封逸謙看起來病魔纏身,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原來就是生怕靖帝懷疑他的身份。老成世故的袁放安於享樂的靖帝,他們縱是敏感多疑,也不會將疑點放在個孱弱多病的少年身上。

好狡猾的封叔!

“姑娘”懿妃輕聲喚道。

我停止了冥想,歉意笑,回答她:“我叫宜笑。”

“宜笑”懿妃咀嚼著我的名字,溫柔地笑了,“好名字呢。上次在宮裡只見你挺身而出,真替你捏把汗,靖帝他喜怒無常的。你的夫君不是叫敖嗎?因為治好小皇子的眼疾被放了。後來我再沒見到你,心裡卻直惦記著,怎麼,你跟他過得不好?”

提起司鴻宸,我的臉上好似掛了霜,嚅囁了半晌。看懿妃關切的眼神,還是簡單地將昨天的事說了。

懿妃聽了,反而笑著安慰我,“也不算什麼大事,這是男人天性使然,咱們做女人的何必去爭呢?先朝時期,我是宮女,靖帝登位,宮裡的女人就屬於他的了。如若他不給你活路,你也得乖乖去死,女人的命不受自己支配的。很羡慕你,與自己的夫君朝暮相處,小夫妻吵吵鬧鬧也是幸福的。也許他說的是氣話,你走他就後悔了,說不定滿大街在找你呢,所以你還是原諒他吧。”

我搖搖頭,斷然道:“他說的是真的,我不會原諒他!”

懿妃的思想停留在奴性社會,我是絕對不會苟同。但是聽了她番溫和的話語,我心中的積怨消除許多,自我安慰起來。

“這種男人沒良心,只有色心,我何必去計較?從今往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他跟那個虞纖纖的風流快活事與我何干?我獨自闖天下,照樣活得逍遙自在!”

“你真的不想回到他身邊去?”懿妃不無關切道。

我再次堅決地搖搖頭。

懿妃嘆口氣,無奈說道:“我要回宮去了,很想帶你走,可是宮有宮規。你知道上次我帶你進去,差點惹出事端”

“謝謝娘娘,我也不想進宮,那裡沒自由。”

“這樣吧,你暫且住在這裡,我會差人給你送來禦寒的衣被之物。廟裡平時清靜,沒人攪擾你,過些天我會來,到時咱倆再說話。”

我驚喜萬分,朝懿妃叩拜致謝。懿妃扶我起來,含笑輕撫我的臉頰。

太廟帶風泠泠,花氣卻沁人。我目送懿妃行人過了松徑,緩緩慢行。懿妃款步走著走著,轉彎處回過身,朝我揮了揮手。

舉手投足間,綿袍輕蕩,竟有別樣的風情,我看得痴呆了。

我在廟裡住了下來。

天氣乍暖還輕冷,松濤聲到傍晚才消停。入夜後廟門緊閉,廟內空盪寂靜得讓人發慌,時不時有風送風鈴聲把我驚醒。我就在寂寞中,熬過了兩天兩夜。

到了第三天,我決定去城中趟。剛要出廟門,遠遠森林外,隱隱傳來馬蹄之聲,輕遠得聽不清晰。我驚,警惕地張望,問守門的老宮人,“今天誰來了?”

老宮人豎起耳朵聽了會兒,迷糊地說話:“沒人啊,姑娘莫非聽錯了?”

我細心地聆聽,耳邊只有嘩嘩的松濤聲林子裡鳥雀的啾鳴聲,其餘的什麼都沒有。莫非剛才耳朵發生錯覺?我心裡還是不安,對老宮人說:“我今天不出去了,你關好門,有什麼動靜叫我聲。”

老宮人應了,順手去關廟門。我轉身往裡面走,還未到達廟堂,聽見後面有奇怪的聲響,我急促地回過頭。

廟門半開著,老宮人歪在邊,像是被催眠似的。我驀然驚時,外面條人影已緩緩步入,他盯著我,眉目間煞氣浮動。

我不禁起了陣戰慄,連連後退幾步。

封叔漫不經心地環視四周,手中的馬鞭輕敲手掌。他的後側是白髮老頭封澤和,還有封逸謙。

封逸謙默默注視著我,臉上覆雜萬分。

“這裡是皇家廟宇,你們來幹什麼?”我心裡慌亂,來了個先發制人。

“我倒問你,你在這裡幹什麼?”封叔慢吞吞地近到我的面前,不動聲色地打量我,嘴角牽起冷意。倏忽間,揚袖個大巴掌扇過來,將我重重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