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又靜到了極點,只聽到關門的聲音。我知道封逸謙出去了,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他定很惱我,我何嘗不是這樣?

獵戶說:“我送兩位到此。順著山路下山,拐過谷口,就到皇城地帶。那裡到處是蛣蜣人,言行需小心謹慎。”

“這是什麼?”

田媽被我的舉止嚇了跳,接著拍著我的肩膀,道:“剛才看見你家有燈光,還納悶呢,宜笑你怎麼不聲不響回來了?唉,走就是好幾個月,可把這孩子累苦了。你回來想見你媽是吧?”

“三妹,爹其實很簡單,他不就是想件金縷玉衣嗎?他火氣大,你就順著他。即使真的將秘密告訴他,他也不定能得到。”樓家盛安慰我。

倔強,是我的本色。我不會因為項鏈在他手裡,而去逢迎他,屈就他。

此時,我們已經出了廊道。前院青石道兩旁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地上的積雪掃乾淨了,地面有點滑,我小心地走,努力保持自己不被滑倒。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光線暗淡,前面女孩早躲到旁邊男友懷裡去了。

“少爺,這事兒要是讓老爺知道,定會大發雷霆。不過,小的料猜你們會回來。”他嘿嘿笑,眼光轉向我,“姑娘,老爺喚你過去趟。”

我低著頭,跨進高高的門檻。

封逸謙跟在後面,起初兩個人保持沉默,眼看我快到封叔的院子了,他又神經兮兮地拉住我,哀求道:“宜笑,別答應叔叔,我求求你!”

我甩不掉他的糾纏,冷眼看著他。片陰霾浮在他的臉上,他也發起狠來,“我知道,不就是那串玉珠嗎?我會想辦法還你,只要你別答應走!”

“告訴你,我很願意,只要不伺候你封少爺。”我的話硬如鋼釘。

他的手抖,放下了。頭偏向遠處,眼裡有點點的濕潤。

此時天色大好,封叔院子裡飛起群灰鴿,騰空的翅膀震動青柏,雪淞紛紛揚揚地落下,鴿哨隱隱傳向遠方而去。

封叔見我,那份愜意還在。

“靖帝他們連夜離開儷城了,畢竟皇宮的暖香窩才是他眷戀的地方。”他淡淡地笑著。

我沉默地聽著。

“靖帝不過是個貪圖享樂,卻難以治理天下的人。那個袁放,倒是個危險人物,我從他眼裡看到了狡獪貪婪甚至圖謀。”封叔說到這兒,似是漫不經心地望瞭望我,轉眼仿佛很關切地繼續道,“這是個詐小人,你縱是替他做事,他未必厚待你。倘若臣當道,讒佞專權,便會招致朝野流血,百姓遭殃啊!這些道理,你懂不懂?”

我嘴裡不說,心裡卻不斷地質問他:他與蛣蜣族人內外勾結,不惜儷城百姓士兵血的代價,與封逸謙共演場苦情戲,最終目的是什麼?

難道也是表面上示人以友好,實則厚積薄發圖謀篡位不成?封逸謙究竟是他什麼人?

古今多少謀朝篡位的故事,連小學生都能例舉出二。如果真的發生在眼前,沒有人能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

裡面的詭譎多變明爭暗鬥,不是二十歲女子能夠經受的。我也不想深陷其中,只要玉珠到手,速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還在出神,封叔仿佛猜中我在想什麼,那串項鏈晃晃地蕩在他的手指下。

他看了我眼,臉上還是陰陰笑著,“你只要回去完成件事,我就會把這個還給你。”

“什麼事?”我見玉珠,內心的平靜瞬即被打碎。

“那個中郎將受袁放讒言,被關在了牢房裡。靖帝回去後,中郎將雖然不會馬上處死,皮肉之苦難免。我要你想方設法把他救出來,並且說服他,為我封某做事。事成之後,我絕對不會虧待他,不休說區區個中郎將,就是驃騎大將軍我也會答應!”

“為什麼是我?我只是個弱小女子,你不是有封澤那樣武功高強的人嗎?”

封叔搖頭,“劫獄?那就沒意思了。我要靖帝親自下旨放了他,並且重用他。袁放忌才,想借此消除心腹大患,你能忍心看那個敖就這樣白白喪失性命嗎?看得出,你跟他的關係非比尋常,別人的話他未必聽得進去,你卻能說服他。”

我的心裡澎湃激盪,嘴裡卻說著:“那天他憤然離開,留下的話你們也聽到了。就算把他救出,他也不會饒過我的。”

封叔縱聲笑起來,“你年輕,不懂男人的心。女子味溫順聽話,男人遲早會心生厭倦。你只要時不時地刺激他,就如那天你跟謙兒的旖旎場面,定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他會時而憤怒,偶爾發呆,綿綿情絲已被牢牢牽住,說不定他在牢裡也在想著你呢,哈哈!”

笑聲不羈卻意味蘊長,我蹙眉轉過頭。不經意間,只見陽光由雕花漏窗滲入,道修長的光影中,封逸謙正靜靜地凝視著我。

我若無其事地回過臉,淡漠掛在臉上。

封叔見我不語,便當我應了,笑聲愈加愜意。

“好,明日便出發!”

第二天大早,封家的馬車停在大門口。我提著小包袱,毫無留戀地坐了上去。

馬車很快出了城門,向著皇城方向而去。

雪覆萬頃,似是無盡無涯。遠山升起紅日,天際映著幾層金暈,天地間再現幅令人嘆為觀止的壯麗畫卷。

我暫時忘記了所有煩惱,任憑泠泠的西風拂面,直到馬車放慢速度,最後竟然停止了。

封逸謙的馬車擋住了去路,他站在道路中央,風吹亂了他的長髮,卻吹不掉面上凝固的種倔強。

我只好下車,走近他。

“封少爺還有什麼話要吩咐?”我的語調乾澀得仿佛失了真。

他望住我,抖著身子,微聲說:“宜笑再叫我聲‘阿謙’好不好?”

我的眼光掃過他毫無血色的脣,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他,嗤笑著說:“我不過是想哄哄你,惹你點好感罷了。不過那招兒不靈,我還是被你騙了。”

他下意識地轉頭,眼裡分明漾著層水意,臉上漸漸騰起了絕望。

“開始我沒騙你,我想找個阿顰那樣的宮奴”他喃喃地說,脣片發抖。

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想盡快趕他離開,“要是沒別的事,我要走了。希望以後不要再見面,我不想再受騙,你再也騙不了我,各自保重吧。”

封逸謙便不再多言,回身從車內取來個青布裹著的東西,放在我手裡。

“這是什麼?我不要!”我看都不想看,想還給他。

他按住了,聲音透著悲憫,“這是我直想給你的,卻始終不敢。你要是不想要,等我回去了,再也看不見你了,你再扔掉好不好?”

他看起來那麼哀傷,腳步緩慢地走回馬車。不知為什麼,我定定地站著,手裡捧著他給我東西,眼看著他拉下了車簾。

無論如何,我跟他不會再發生什麼故事,是不是?

紅霞映亮積雪,封逸謙的馬車奔馳在這浩瀚的大地,渺小得連點痕跡都沒有。

我拆開了包裹。

雙羊皮縫製的靴子呈現在我眼前,純色的毛皮,摸上去軟融融的,溫暖舒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