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臨走前告訴田媽,我要去外地工作,煩請她多加照看我家。於是我點了點頭,這才鬆開了擁抱。

樓祥鎔指著我,直喘粗氣,“這個孽障,氣死我了!”

他在小洋樓設了衛兵站崗,我被囚禁在樓裡,舉動盡在他的掌控之下。好幾次我趁著他離開,悄悄摸向他的書房,而衛兵會嗅到我的蹤跡,適時地出現在面前,往往讓我無計可施。

他又恢復那副傲慢不羈的神情,說道:“看樓小姐爽直,那我也直接說了吧,我是厭煩那些女人糾纏不清,差點搞得我軍務分神,才想接你去撐門面的。你現在還有時間考慮,不想回去還來得及。”

微風乍起,竹枝上壓著的白雪如細雨沙沙輕落。周圍如煙似霧,片長笛鳴奏的無籟聲,與我此時的心境渾然體。

耳邊響起嘖嘖驚嘆聲

如同久旱逢甘霖,我高興壞了,進去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猶豫地脫掉了全部衣服。

“這是什麼?”

侍女指著我的脖頸,邊問邊伸手,試圖扯下我的項鏈。我驚,慌忙護住脖子,沉聲道:“這是我自己的東西,你不要碰!”

“你現在是封家的,包括任何東西都是屬於封家的!”侍女瞪大了眼睛,馬上喚其他人,“把她脖子上掛的東西拿下來,小心是蠱術,傷了少爺!”

“你才使蠱術呢!誰要是碰我的東西,這個澡不洗也罷!”我退了幾步,高聲說道。

幾個人想動手,又似乎不敢,眼巴巴地望著那名侍女。侍女咬緊牙關,正想說什麼,忽聽得鞭炮聲又是陣齊鳴,忍了忍,終於還是忍住了,說:“快點洗了,換好衣服。”

眾目睽睽之下,我被擦洗得乾乾淨淨,熱水裡像是放了類似沐浴露之類的,只聞得陣又陣隱隱的花香。

我始終保持著警惕,生怕不小心項鏈沒了。好在她們急於將我拾掇乾淨似的,將套絳紅的提花羅綺袍套在我的身上,那顏色,那質地,比侍女的雲紋紗顯得考究。她們又開始給我梳頭,盤髻,最後用葉片沾了紅粉,涂在我的臉上脣片上。

我困頓地睜開眼睛,正看見面前的幾雙眼在陰暗的空間變得朦朧,帶了點驚訝,定定地望住我。

不知為何,種不祥預感閃入我的腦海。莫非,她們想把我——

剛想問,幾個人左右緊緊架住我,不容分說將我帶出小茅屋,出了後院,直往鞭炮聲聲的地方而去。

前院張燈結彩,偌大的院子周圍站滿了人,人們說笑著,臉上喜氣洋洋。中間場地上堆滿了節節的竹子,隨著竄起來的火苗發出陣陣爆裂聲,原來所謂的鞭炮聲就是從這兒傳來的。

中堂大廳擺滿貢品,墻上的雙喜字分外醒目。四下裡人聲鼎沸,陪著裊裊香煙的,只有那個少年瘦長的身影。

“拜堂啦——”

冷不防聲高唱,如雷聲轟鳴,我驚得顫,惶惶然朝周圍看了看。這種聲音,這種場合,只有在電視上看得到,我希望這切跟我無關。然而堂前就我們倆個,我徹底明白過來,心底陣陣的發毛。

“沒錯,就是你了。”

少年悠然開口,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卻含著微笑,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為什麼是我?”我吃驚地問。

“我想找個皇宮裡出來的女子。他們說,只有和她拜了堂,做了夫妻,我的病就會好了。”

我的眼前又開始發暈了。天,這是哪出瓊瑤劇啊?我真想提醒他,諸如找個沖喜新娘已經不流行了,有病還是找醫生,千萬別為此耽誤病情。

可是,二千多年前的人,會懂我的意思嗎?

“難道你不願意?你不是讓我挑你,說什麼都能做嗎?”

少年蒼白的面頰透出層緋紅,那雙晶亮的眼眸憂傷地看著我,顯露內心的脆弱。不知為什麼,我心裡軟,緩緩地點了點頭。少年似乎舒了口氣,咧嘴開心地笑了。

“拜堂啦——”

又是陣高唱聲,我不再遲疑,磕完頭,被少年牽著穿梭在密密的人群中。他的手很柔軟,然而有點冰涼。

滿耳片送吉問安聲,我看見封家夫婦笑臉款待來賓,拱手接受著人們的賀喜。白髮老人封澤也是與眾人談笑風生,洪亮的笑聲幾乎把爆竹聲掩蓋住了。

我深深呼吸著,胸口灌滿了濃重的苦澀,在少年充滿稚氣的微笑下,始終彌散不去。

兩次了,從樓婉茹到如今的女奴,我怎麼總是跟新娘扯上關係呢?

我被引進房間的時候,院子裡梆梆敲起了更鼓。什麼時辰分不清,抬頭只看見滿天星斗。

客人走後,我即刻被封澤喚去給封家夫婦請安。說是請安,不如說是聽他們訓話。封老爺沉默寡言,似乎裝著心事。封夫人倒絮絮說個不停,雖然外表團和氣,言語卻難掩嚴厲。

“謙兒身子不好,別讓他餓著累著,要逗他開心。你把我家謙兒服侍好了,我自然會考慮解去你的奴籍。”封夫人說到最後,也顯得倦了,“謙兒在房裡,你過去。有事叫管家。”

我雖然不解意,但還是深深地施了禮,恭敬地告退。

房間裡紅燭高擎,燭光將房內的景致染映得通亮。裡面的擺設並不是新漆的,在那個朝代算得上精緻華麗,跟樓婉茹的新房相比,卻是差得遠了。幾名侍女進進出出,房億|乳|_著窗,卻沒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藥腥味彌漫著,沉澱著。

這樣的人家,找個女奴成親,權當是衝沖喜,真以為是洞房花燭夜,那就大錯特錯了。

少年正在興致勃勃地逗弄著石池中的十色錦鯉,身邊的侍女捧著精緻的糕點。少年自己咬了口,挖了些碎末扔下魚池。燭影晃動,在他秀氣的白皙的面上染上層淡淡的灰。

我無聲地走到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著我,忽然展顏而笑,“你餓不餓?這個很好吃。”說著,將手裡的糕餅遞給我,又感覺不妥,回頭從侍女的盤子裡拿了整塊的。

他應該和我般大吧?

從少年漾著光華的笑意裡,我斷定他涉世不深,近乎稚嫩。這也是我答應和他拜堂的原因之,他不是司鴻宸,不會給我構成危險。

“封少爺。”我叫了他聲。

“我叫封逸謙,封叔他們管我叫謙兒。”他半是羞澀地回答,拉我在榻前坐下,自己卻站立著。

句話就暴露了他的半個身份。

我並沒問,只是斜斜地瞥了外面眼。少年馬上領悟到了,折身從侍女的手裡接過盤子,放在榻前。那些侍女見此情景,便識趣地輕輕笑著,個個告退離去。

“你的父母呢?”我小心地問道。

他的眼光驟然凝,臉色黯淡下來。說道:“我渴。”

我連忙給他倒了碗溫水,他口氣喝完,坐著發愣。過了半晌,才低低地近似囈語,“我母親很早得病死了,他們說我得的病跟母親樣,定是她的魂附在我的身上。”

遺傳,我嘲弄地牽了牽嘴角。看他臉無辜,繼續問:“還有你父親呢?”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他突然賣了關子,開始轉移話題,“在皇宮裡,他們叫你什麼?”

我愣了愣,想,就算沒好名字,也不至於叫“甲乙丙丁”吧?還在思忖著,少年又恍惚露出多情的神情,說:“我給你起個好名字吧。”

“不,我有好名字。”我斷然拒絕了,自然而然又擺出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峭。少年失望地垂下眼,我心中不忍,隨口告訴他,“我叫韓宜笑,皓齒粲爛,宜笑的皪的‘宜笑’”

這名字還是我那個父親取的。當時他還是名小科員,書生氣十足,酷愛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在我還在母親的肚子裡,就想好了名字。據說韓嫣嫣開始叫“韓嫣笑”,後來她母親知道了我,跟丈夫大吵了頓,硬將戶口本裡面的名字改了。

我剛說出口,少年快樂地笑起來,先前的沮喪掃而光,說:“巧極了,正合我意!我剛想取自‘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那句呢。看來我和你真的有緣,在船上你朝我笑了笑,當時你太像個人了!”

“像誰?”我沒料到那個雨中近乎討好的笑,會勾起他的好感。少年的多情和天真,搞得我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