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知道,他接我回去的理由不會好到哪裡去,真自他嘴裡漫不經心的吐出,我還是心存極大的反感。要不是為了此行的目的,我真想狠狠地頂過去。

我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那裡多了條用三枚玉珠串成的項鏈,摸上去涼涼滑滑的感覺,很踏實。

正看得出神,包裡傳來滴答音樂聲。我翻開拉鏈抽出手機,前面座位上的女孩不滿地回頭看了我眼。

他不氣也不惱,任憑我罵個夠,只顧看著書不理我。我罵得脣焦口燥,只好悻悻地出來。我不明白他暫扣我項鏈的目的是什麼,把此事歸於他在胡鬧。而自己確實沒有理由證明這是樓家的東西,想想還是暫時放在他那裡,等機會再說。

我們的關係,並沒有馬丁神父的出現,和他半夜送來的那碗粥,而有任何的改善。

暴君,這是我對他下的定義。

倔強,是我的本色。我不會因為項鏈在他手裡,而去逢迎他,屈就他。

他在小洋樓設了衛兵站崗,我被囚禁在樓裡,舉動盡在他的掌控之下。好幾次我趁著他離開,悄悄摸向他的書房,而衛兵會嗅到我的蹤跡,適時地出現在面前,往往讓我無計可施。

安洲城的上空煙花漫天,新年到了。

在除夕的夜晚,我開始思念還在康寧醫院的母親。以前她對我時好時壞的,也許是麻木,我感受不到絲親情的溫馨。回頭想想,這二十年的除夕都是跟她起過的,如今在這個世界,那種思念竟變得無比的強烈。

如果項鏈在,我會毫不猶豫吞下粒玉珠,穿梭時空,回到破舊的老房子過年。馮大泉不是告訴過我,我有三次回去的機會嗎?

到時,我寧可給我的大腦充上現代人的智慧後,再回到這個暴戾者的身邊。

整個南征軍放假天,那輛德國霍希車也完整無暇地回來了。司鴻宸躊躇滿志,早開著他心愛的車犒勞三軍去了。剩下我孤零零守歲。直到天色開始濛濛亮,他才滿臉酡紅地回來。

他大概發現有點不妥,良心突然如曇花現,笑著說:“新年打算去哪裡玩玩?”

“我想回趟娘家。”我表面異常的平靜。

他略加思忖,竟然答應了。

於是在大年初的早晨,我給樓祥鎔去了電話,獨自去了樓家。

樓祥鎔見我,劈頭就問:“最近有什麼新情況?”

我搖了搖頭,並沒有提及被軟禁的事情。樓祥鎔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聽說他跟省裡馬議員走得相當近,你是女人家,自然不懂這些。馬議員是出了名的詐小人,沒有任何好處,他連六親都不認。司鴻宸跟馬家小姐攪在起,遲早會吃大虧,除非他娶了她,把你休了。”

“休了也好。”我狠狠地說了句。

樓祥鎔大為生氣,叱道:“少說這種不爭氣的話!休了是其次,就怕你有朝日成寡婦!為了裕王地宮,他拉攏個,得罪個,到時候死在誰手裡也不知道!”

遭了頓訓斥,我才如獲大赦出來,按規矩進了樓婉茹母親的房間。

樓婉茹母親的態度也是淡淡的,她身邊伺候的余嫂倒驚喜地看我。

“姑爺怎麼沒來?”樓婉茹母親問。

“軍務繁忙。是我自己想回來的。”我照實說了。

“本來找個好女婿,想享點清福,如今愈加落得不太平。”樓婉茹母親竟然也是滿肚子的不滿,“你父親又想娶第五房太太,都花甲之年了,也不知道撐著點。你在這裡少待幾天,早些回去,姑爺的風流軼事連我都聽說了。”

說完,喚過余嫂,“小姐這兩天在樓家,你且去伺候著,催她早些回去。”

余嫂歡天喜地帶我上了樓婉茹的房間。我剛落座,不知道是樂極生悲,還是久別重逢,余嫂眼淚都出來了,“小姐,你這去瘦了!姑爺是不是怠慢你?老奴在家天到晚替小姐擔心著呢。”

我心裡甚是感動。想余嫂個老女傭,斗大的字不識個,卻知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高尚到何止百倍千倍!當下我抓住她的手,將我苦思冥想的話說了出來,“余嫂,我要你幫忙。如果有天司鴻宸找你作證,你就說,我脖頸上掛的玉珠項鏈是你送的。”

余嫂雖有驚懼之色,只是剎那放鬆下來,輕聲道:“小姐老奴買不起這東西。”

“你就說是你祖傳的。你因為把我當親閨女看待,當嫁妝送我了。”

“小姐怎麼說,老奴照辦就是。只要小姐平安無事,老奴就是送了性命也無所謂。”余嫂顫抖著抽出帕巾,不斷地抹著眼淚。

我心下更是感激,輕輕地抱住了余嫂。

繼接的兩日,樓家還算太平,我整日待在房裡倒也逍遙自在。

這天,樓家盛過來了。

他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只是匆匆與我說了幾句話,就去了他父親的院子。

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突然躁動不安起來。余嫂去別處忙乎去了,從窗口向外望,院門內外寂寂無人。我略加思索,輕輕掩上房門,踮著腳悄悄然下樓。

我識得通往樓祥鎔房間的小路,避過兩名男佣,從竹林帶走,這樣直接進了樓祥鎔院子的樓梯口。剛想上樓,隻花貓從柱頂竄下,朝我“瞄”地叫了聲。

我嚇了跳,不敢上前,揮手催促它離開。那貓與我對視了會兒,才興趣索然地尋找下個目標去了。

這回總算摸上了樓梯,從木結構的墻壁側耳往裡面細聽,能清晰地聽到樓家父子的說話聲。

樓家盛正慷慨激昂地說著:“國家多事,末世之爭。偌大的安洲城,豈容南征軍胡作非為?司鴻宸在天,就沒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那你說該怎麼辦?”樓祥鎔顫顫巍巍的聲音,可以想象下巴上幾根稀疏的鬍鬚在抖動。

“我們應該當機立斷,暗地裡殺了他!政府若來追問,也可以說是亂民所為。司鴻宸仇人太多,政府追查不出什麼,何況裡面還有人巴不得他死呢。這樣,安洲城還是我們的天下!”

“不行,我現在不想他死!”

“爹,您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那件金縷玉衣。您也只是聽說而已,如果裕王地宮裡面沒有金縷玉衣呢?”

屋子裡沒有了說話聲,陣窒息般的靜默。

我呆了似地站著,心中的驚懼止不住地溢出來,涼徹了脊背。

好半晌,樓祥鎔才說話:“你們謀反叛逆,是你們的事情,我無力干預。但我要的是金縷玉衣,其它事概不管,你們不要害我!”

“爹”

樓家盛還在試圖說服父親。那隻花貓越過屋頂,從馬頭墻面朝這兒過來。我無奈小心地下了樓,順著廊道穿過天井,最後站在翠竹叢邊直喘氣。

這個時候,我是不願意司鴻宸提前死亡的。司鴻宸還沒得到地宮出口的秘密,我還沒有完成該完成的任務。

想起司鴻宸飛揚跋扈的神態,我的眼前陣發暈。

頭上不見絲烏雲,太陽慢慢斜向西邊,金色的光芒籠罩整個樓家大院,彌漫著種令人迷惑的塵埃。我恍恍惚惚地走著,竟然走到前院大門,直到管家喚了我聲,我才清醒過來。

“小姐,您這是想出門?”

我反應有點遲緩,勉強答道:“天晚了,四處走走。哪裡有電話?”

管家忙領我到會客廳,指了指茶桌上的電話,躬身站在門口沒有離開的意思。我的手心裡密密的全是冷汗,卻不再猶豫,搖動了電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