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殿英又道:“您应该知道,我和香川拜了把子。在哈尔滨的时候,我没少为他出力;现在他当上了宪兵队长,还不得让我也占点便宜?”

凤儿加快脚步走向了他,心中急切,却是忍着不跑:“叔叔!”

此言一出,少年们立刻欢喜起来,乱七八糟的向余至瑶鞠躬道谢。而张兆祥吆喝着把他们领了出去,直奔纱厂。

双方开诚布公的商榷起来,很快便是达成了共识。何殿英是不会轻易返回平津的,不过他手下有人,可以远远控制。至于所得利润,双方五五分成。何殿英负责经营,香川次郎提供保护,倒是也都不吃亏。

哑巴也笑了,一边微笑一边点头,同时语气肯定的“啊”了一声。

这时,杜芳卿抬起手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姿势是更进一步的亲热了。

李振成刚下火车,风尘仆仆,肩膀上还扛着个褡裢。把身边一名单薄少年扯到面前,他开口笑道:“大哥,我把小老九带过来了。”

黯然神伤的叹了一声,他慢慢走回房内,同时想道:“可惜,我是没有资格了。”

汽车发动起来,驶入茫茫夜色。余至瑶仰靠在后排座位上,似睡非睡的闭目养神。正是朦胧之际,汽车夫忽然说道:“二爷,后面有车!”

然而当真到家之后,他踩下刹车,对着窗外情景睁大了眼睛。

余至瑶拖着两条腿,晃着大个子慢慢的走。一步一步挪到车上,他没有再看站在外面的何殿英。

何殿英挑眉毛:“他要负切责任?”

何殿英看他个满面春风的德行,感觉十分刺眼:“原来没听过有姓宋的号啊,从哪儿找来的人?”

地下室内空气郁闷温暖,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余至瑶有些不敢呼吸,屏着气息低声答出个字:“好。”

余至瑶心不在焉的一点头,同时深深吸了一口雪茄。

凤儿晃着两条小腿,把下巴搭在余至瑶的肩膀上:“我才不出洋呢,我舍不得叔叔。”

一把扯下余至瑶拥在身前的棉被,他湿漉漉的蹭了满手鲜血。余至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下半张脸一片狼藉。

宋逸臣连连点头:“还有狍子和狸子。”

余至瑶蹲在池边,一手扯过光溜溜的凤儿,一手拿着打了香皂的毛巾,从头到脚给她狠搓了一遍。凤儿的头发洗净梳顺了,竟然是长到腰际,换上一身崭新的鲜艳裤褂,她水灵灵香喷喷,像只刚刚化成|人形的小水妖。

弯腰抱起冰凉的胖宝儿,他气冲冲的大踏步向外走去。

他不是委屈的落泪,他是感动。亲耳听了余至瑶方才那一番话,他只觉自己即便是立时死了都值得。俯身在余至瑶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真是无以为报了。

等他过了这股子疯劲,问题便又摆在了眼前——活生生的骨肉,在女人肚子里一天大似一天,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余至瑶思索着说道:“给他找个律师。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够他受的了。”

糊涂着来吧!何殿英仿佛忽然想通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一清二白?

孙五答道:“可靠消息,今晚就有一车,大概是十包烟土。”说到这里他比划出一个尺寸:“这么大——不算大包。”

何殿英提前摸清了他的行踪,这时就脱了衣服围了浴巾,不分青红皂白的往里硬闯。包厢外面守着哑巴,哑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伸手一抓他的胳膊,哪知道他那身上打了香皂,滑不留手。眼看着他像条鱼似的钻了进去,哑巴略一犹豫,就没再拦。

在春意盎然的三月天里,余至瑶完全退去了额头颧骨上的血痂。血痂脱落,露出的皮肉偏于粉白,他成了个花脸子。

杜芳卿捏着一条手帕,坐在床前拭泪,因为一颗心总悬着,所以早上无心梳洗,一张脸苍白的没有血色。哑巴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汤药进门,他连忙起身去接;哑巴腾出了手,便是走到床边,力大无穷的把余至瑶扶了起来。

何殿英缓缓摇头:“谁说我没醉?我醉透了,醉的一发不可收拾。”

何殿英今日起了个早,支使仆人把家中收拾得窗明几净。兴高采烈的站在楼上窗前,他不时的向外张望,等待着余至瑶的到来。

小白答道:“有余家二爷,余家大爷,还有杜芳卿。”

余至瑶没能通过电话找到何殿英,只好亲自出马,在一家妓院里堵住了对方。

余至瑶独自坐在沙发上。捡起何殿英留在自己手中的半根雪茄,他放在口中吸了一下,发现雪茄居然还没熄灭。

余至瑶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前,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因为杜芳卿的妙容在余至瑶眼里,始终只是雾里看花,所以在这一场戏结束之后,何殿英让随从跑去后台,把杜芳卿叫了过来。

毫无预兆的,他轻声开了口:“十二姨娘是苏州人,一时还走不得。你看她怎么样?”

6

余至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待这位大哥——大哥没欺负过他,可也没救过他。大哥不算坏,只是性格是一种冷冷清清的热情,换言之,就是不讲感情。

“父亲”二字简直不能提,说起来只是一个“他”。余至瑶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着魔一样模仿他的笔迹,现在想来,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余至瑶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回答。这么多年的交情,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用说了。

当天夜里,余家在日租界内的所有生意,全部遭到了打砸。余至瑶没有作出反击——反正日租界的生意,也都是当初从何殿英手中抢过来的。

让王连山把那边的手下全撤回来,日租界的买卖,他不要了。

54、沦陷区

香川次郎让何殿英去入新民会,可是何殿英懒得去:“大哥?怎么着?你看我是那拿着大喇叭满大街宣传‘东亚共荣’的人吗?有那时间我不如吃吃喝喝睡一觉,还能落个清闲舒服。”

香川次郎穿着一身笔挺军装,出门时忘了披上大氅,如今冻得瑟瑟发抖,便是打出一个痛心疾首的喷嚏:“唉呀,老弟,你真是什么也不懂!”

何殿英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捏着香川次郎的衣袖,把他扯到暖气管子前面站好:“大哥,老实对你讲,那个新民会我没看上。你要是有心的话,给我弄个有人有枪的差事。”

香川次郎眨巴眨巴眼睛,自言自语似的嘴里重复:“有人有枪?”

随即他抬手摸着下巴,仰望天花板再次嘀咕:“有人有枪……”

这一次会面,香川次郎并未对何殿英做出任何承诺。何殿英没在乎,因为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余家人马一击即溃,他在收回地盘之余,深切的感觉出天津卫的确是“变天了”。

仿佛一棵回春的老树一样,他刚一开枝散叶,便引来无数猢狲。迅速的伸展根须抓牢土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枝繁叶茂。而在新年前夕,他当上了官——日本宪兵队特务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