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至瑶低头望着凤儿,就见她将两条长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一张小脸恢复了往昔的俊俏。校服外面的薄呢子长衣有型有款,领口一圈雪白风毛,正好托出了她秀气的小尖下巴。

凤儿捏着一块奶油蛋糕,好奇的在客厅门口探头缩脑。余至瑶一眼看见了她,便是说道:“凤儿,把小张叫过来!”

何殿英现在,除了不能回天津之外,基本可算是无忧无虑了。

忽然转过头来,他一本正经的问了哑巴:“你要不要?你如果要,那就给你。”

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没再说话,艰难的调动着两条腿向外走。杜芳卿跪在地上,含着泪水回头凝望他的背影。

“真他妈像!”他在心里暗想:“和天津那位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大洋马呢!”

一九三三年七月,哈尔滨。

余至瑶带着两名保镖出门上车,一路直奔金公馆。现在他成了英租界内的风云人物,金茂生对他越发热情。在座客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天津市公安局的局长,加上金茂生和金茂生新纳的十七岁姨太太,四人正好凑成一桌麻将。本来说好要鏖战通宵,然而天还未亮,局长家中忽然有人来找,说是少爷得了急病。

西班牙式的洋楼落入火海之中,冲天火光照亮了前方路径与路边的花式路灯,修剪成几何图案的花草显得异常娇嫩鲜艳。一无所有的感觉骤然袭来,劈头盖脸铺天盖地,竟是让他咧着嘴哭了一声。

余至瑶无动于衷的垂下脑袋,下巴铁青粗糙,是个蓬头落魄的模样。缠裹心脏的最后一点柔情也消失殆尽了,他其实觉得很轻松。何殿英再也不能牵扯他了,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何殿英头笑:“好,好,只要有人负责,那就好办。”

余至瑶猜出他的隐忧。派温柔对着何殿英笑,他实话实:“记不记得年前德兴和和抢戏班子,那边有个手下扣下大批人?”

宋逸臣命令在场众人暂停刑罚。独自拎着马鞭子走到为首人面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的调桶温热盐水。

余至瑶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雪茄,同时把家中那一场闹剧讲述了一遍。何殿英一言不发的听到最后,却是首先问道:“凤儿多大了?”

“舍不得叔叔也不行啊。”他对着地面说道:“凤儿以后长成大姑娘,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天亮之后,余至瑶和何殿英坐在餐厅里。何殿英端着一碗米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

“余先生。”他喷云吐雾的开了口,微微驼着点背,坐没坐相:“你我本是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可您不但二话不说救我一命,还把我送到这么高级的医院里住单人病房,天天供着我的吃喝烟卷。真的,我不知道怎么报答您才够劲儿。”

双方对视片刻,凤儿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大腿,撒娇似的唤了一声:“叔叔。”

客厅里面闹作一团,客厅外面的众人自然也都竖起了耳朵,可惜隔着一层,只能听到只言片语,不能领会。

杜芳卿低头捧住了余至瑶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他啜泣着抽出手帕轻轻拭泪。

日子重新恢复了平静,余至瑶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觉得有些愧对杜芳卿。那又不是杜芳卿的孩子,对方一片好心劝慰自己,反倒受了几场恶气。

王连山听到这里,用力点了点头:“二爷,那我就收!”

何殿英既然没死,自然就要报仇。李凤池从此被何殿英搞得焦头烂额,自顾尚且无暇,哪里还有闲心去接余至瑶的生意?不但不接,他还把余至瑶看成了扫把星,连见都不肯见。

何殿英衔着烟蒂,半晌做不出回答。烟蒂被口水浸透了,染得他满口苦涩。一只手撑住写字台面,他忽然抬头环顾了四周——书房布置的很雅致,也有书,尽管从来没人翻阅。大玻璃窗外灯火辉煌,这不是一般的人家,这是何公馆!

余至瑶在蒸腾雾气中看了他一眼,一动不动,也没说话。

余家在租界内一直是颇有势力,如果不是余至瑶曾经发动过一场内部清洗,赶走了许多得力干将,那现在余家的基业大概依旧稳如磐石。

与此同时,何殿英正坐在家中长吁短叹。

好整以暇的绑住了余至瑶的双手,何殿英又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此时此刻,余至瑶的酒意已然彻底消退,何殿英却是红了眼睛——两个人,轮换着醉。

于是何殿英就惊讶的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望向了下方。

余至瑶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和他通过电话,大概是在为那八百块钱赌气。何殿英也不想惹恼余至瑶,可规矩是不能坏的,他是要靠着规矩吃饭的!

余至瑶看了旁边姑娘一眼:“你出去!”

忽然扯过余至瑶的一只手,他把雪茄狠狠杵上了对方的掌心。余至瑶疼的猛一哆嗦,可是并没有叫出声来,单是皱着眉头瞪向何殿英。

迷迷糊糊的瞌睡了片刻,仆人在门外又发出了声音——何老板亲自来了。

何殿英扭头望向了他:“你近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