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夏先生吩咐过……”

夏兆柏贪婪地呼吸我身上的味道,过来好一会,才喟叹说:“你的味道,不论从前或现在,都能让我心平气和,整个人静下来。”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就能让你的心温暖了吗?”李世钦咄咄逼人地问。

李世钦恼怒地说:“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找人的事交给我,你乖乖坐在车里不要出去,ok?”

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alen,你的电话多少,我打给你。”

“乖啦,”她拍拍我的后背,笑着说:“同喜欢的人在一起,天公地道的嘛,不用说多谢。”

我微微着急了:“兆柏,我又不是残废。”

我脸上湿漉漉的,有液体不断从眼睛里冒出来,我反握他的手,又喊了一声:“夏兆柏。”

她埋在我胸前许久,方自己掏出纸巾拭泪擦脸,看到我胸前被弄湿的一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呐呐地说:“这,我,我陪你衣服……”

我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看向这个含情脉脉的男子,他其实还很年轻,额头饱满,颧骨高昂,温文尔雅的底下,透着傲气和自信,健壮的身体下,蕴藏着迅猛而坚决的力量。这都是以前的我所缺乏的,也是现在这个我,所已经磨灭了的。但仍然足以令我欣赏,是的,毫无疑义,我喜欢这个男子,哪怕仅仅是作为同类的钦佩,我也喜欢,更何况陈成涵在我眼中,是知己,是良朋,是能够对他的成就而感到由衷欣喜的人。对着这样的人,他说爱我,我无法不动容。

“是啊,笑得如此美,就如五月清晨含苞待放的蔷薇一般。”他伸出手,非常绅士地半揽住我的肩,拥着我向里走,柔声說:“希望你想到的是我,不然我真要嫉妒了。”

“小逸……”他做完这一切后,并没有立即将我放下去,仍是抱着我,手滑入我的衣服中,顺着光裸的背脊一点点移动,深深叹息,随后,他的唇轻轻落在我的后颈肩膀,柔软炙热,仿佛夏夜星空,荷塘上点水的蜻蜓一般。我不由自主地身子发软,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开,却哪里有力气推得动分毫?他辗转缠绵,吻到我的下巴,再往上,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唇,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放开我,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低声说:“宝贝,快点好起来,你这个样子,虽然很乖,但我瞧着,心里疼。”

“你老母我要笑就笑,哪里用得着偷笑?”简妈掖掖我的被角,笑呵呵地说:“我是看你头先刚刚表情丰富,好像小朋友一样一阵气恼一阵不忿气,好精灵……”

“我很经常骂你?”我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在这一刻,我终于确定,我爱的人,回来了。

我就如机器一般不曾停歇地做着这些事,拖着一个干瘪的残骸或一个空壳,直到有一天,老友黎笙从远方飞来,命手下砸开我的办公室,擅自带了医生为我强制性注入镇静剂,我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我还是个人,原来我还需要休息这回事。

“有些事,是该说明白了。”我看着夏兆柏越来越苍白的脸,心里一软,缓了口气说:“别这样兆柏,一味逃避,不是你的作风。”

他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说:“宝贝,我再睡会,昨晚让你折腾得够呛……”

他摇着头,眼中已经蒙上泪雾,说:“不可能,你那么小,他那么闷,不可能说……”

“嘘,”他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唇,温柔地说:“宝贝,先别急着否认,你闭上眼。”

“真的吗?”我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兆柏,你怎么还是看不开?人生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生命脆弱得就如朝露春花,你根本没法预料得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是,先生。”门外他的保镖忙应了一声,走进这间病房附带的盥洗室,拧了一条毛巾过来,夏兆柏夺了过来,相当仔细地替我擦每根手指头。他手劲太大,弄得我皮肤生疼,而且动作执拗,蕴藏着怒气。我有些恼火,问:“你干嘛?”

“不是,”他抱得那么紧,仿佛怕我下一刻消失不见一般:“那只是一个考验,你听我说,不是报应,要有那玩意,也该落到我身上,不该是你。”他惨淡地笑:“这只是一个考验,过了这个坎,以后一切都会好,我保证。”

我越活着,便越明白,自己没有评判他人的权利。我不过也是一个人,没比谁高贵多少,无辜多少,也没比谁,理直气壮多少。

“不行。”夏兆柏冷声回绝,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补充了一句:“小逸还小,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

我冲他一笑说:“想知道的答案。”

他微笑着说:“那好吧,我失陪了。”他朝李世钦讥讽一笑,转身走开。

我的心慢慢下沉,脸上却不露分毫,抓抓头发说:“没有啊,我能惹谁?”

“是的,后来到了,leox,这玩意就成了兴建圣彼得大教堂筹款的一个名目,”我看着他,问:“为什么提到这个?”

“为什么?”那名助理问道。

竟然是七婆,我呆住,一时间只顾贪婪看着她的脸,待将那脸庞上轮廓纹理,样样铭刻心上,也好日后有个念想。我们便这么隔着门槛,无言相看,我的眼眶渐渐朦胧,宛若说不得的那些话,掩在缄默下不为人知的情感,缓缓借着那水汽,从内而外流淌出来,我微微张嘴,却是无语凝噎,开开合合,试了好久,终究压下情绪,嘶哑着道:“您,您怎么来了?”

黎笙微笑着注视我们,对宋医生有礼地道:“麻烦您了,您请过去那边用下茶,今天过来有车跟着吗?”

我吓了一跳,七婆几时变得如此言辞锋利,寸土必争了?老太太莫非糊涂了吗?这可是夏兆柏,真惹怒了他,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有好果子吃?我不由转头看向夏兆柏,心里警惕,若他有什么行动,我必定不依。夏兆柏瞳孔微眯,目光锐利到令我毛骨悚然,他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头,哈哈大笑,口气中却无愠怒,道:“七婆,你何必客气?直接骂我夏兆柏是暴发户就行,反正全港上下,谁人不知我夏兆柏出身贫寒,白手起家?你这么骂我,其实我当你夸我,还要向你说声多谢。但是,”他话锋一转,严厉地道:“林宅到底说了算,您老人家最后搞清楚。我敬老,是我夏兆柏有良心,不是你真当得起!”

庆幸他的人性,到底没有我以为的那般阴狠毒辣,污秽不堪。

“简逸!”夏兆柏大吼一声,怒道:“林世东身边到底环伺了多少不怀好意的人,你又知道什么?你只会将罪名简单地扣在我头上,对我又何尝公平了?”

自那晚以后,陈成涵并未再做出更加亲密的举止,但他却懂得在相处的间隙,增加身体接触的机会。比如时不时拉我的手,不落痕迹地搭上我的肩,间或犹如西方人以问候的名义拥抱一番,有时候还如长者亲吻我的鬓角额头。总之,当有天我发现陈成涵无比自然地如法国人见面一般拥抱我的肩,再以唇轻触我的脸颊,而我也不以为意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陈三公子的高明之处,他让我在不知觉中,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人的触碰。他很明白,我这样的人,骨子里保守固执,便是谈情说爱,也未必能放开自己,他也很知道,对付我这样的人,该用什么策略,若我不是我,这样的策略,应当非常奏效。

“你当你铁人三甲啊,还周围蒲玩,当然中暑啦,打那个工有什么好?又挣不了几个钱,你想打工还不如给我打,我出的人工肯定高过那边……”

我哈哈大笑,过去搭住她的肩膀,说:“是啦是啦,妈子最厉害,快洗手换衫,过来给点face指摘下鬼佬那些没文化的汤。”

“对我好?好到我上哪都要跟你报备,好到我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我冷笑。

他止了笑,目光柔柔地看着我,问:“浪费时间与否,我说了算,至于强人所难,小逸,我让你很为难吗?你到底在为难什么?”

“欸,我听人说,萨琳娜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夫,到底是不是真的?”

简妈在车内疑惑地说:“这个医生你认识?人家叫你,是不是有事?”

“陈三公子竟然会无晚间节目,这该是本港名媛的幸事抑或不幸?”

我一面与陈成涵交谈,一面颇觉有种奇特的不真实感。我的观念中,真正的上流社会其实与一般的有钱人泾渭分明,他们都有各自固定的社交圈,有固定的朋友和往来对象,彼此的感情中牵绊着休戚相关的利益,当然也有各自熟悉的话题和娱乐方式。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很少会有浪漫小说或烂俗电视剧所允诺的那种,富人与穷人之间跨越阶级出身的爱情发生。这是因为,那个圈子的每个人,都被规训得很好,在温文尔雅,讲求礼仪的面具下,小心地隐藏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对他人的轻蔑,这样的心境之下,很少有人会真心平等看待这个圈子以外的人,再加上本性中的警惕和狐疑,使得这个圈的大多数人,亲民角色演的真假难分,狎玩包养视为风雅之事,但很难正式接纳一个“非我族类”的人作为朋友或伴侣。

夏兆柏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那就好。”他随即沉默了下来,面色严峻,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说:“贪婪,是人的本性中,比较有用的东西,贪婪和xx,能够让人有去想,去做的勇气,于是命运这种东西,就会因此而改变。在这一点上,林俊清虽然不上道,可却情有可原。”

入目一片雪白中夹杂淡蓝,是我这一生住多了的医院病房颜色,我困难地转动眼珠,立即看到简师奶惊喜的脸庞,随即,一声不意外的尖叫响起,我的肩上挨了她几下,耳边听得她又哭又笑:“死仔,这么多日老是不醒,你想吓死阿妈是不是?你想吓死阿妈是不是?”

我曾经深爱的孩子,若有可能,我真的,宁愿死,也不愿与你再度碰面。

“我后来做过很多事,”他见我看他,笑着拍拍我的腿,说:“多到你想象不出来。可是,就没有做过医护这一块。我现在生意做得很大,跨着好几个行业,可也没有涉足医药这一块。我想,我是彻底,跟医字无关。”

“真这么好心,你怎么不去支援西部开发,怎么不去内地建希望小学,地震倒塌那么多校舍,你怎么不去捐款?”我实在忍不住,咄咄逼人问他。

李世钦扑哧一笑,收回了手,看着我,皱眉问:“你,跟那个夏兆柏,那天他带走你……”

我心里发笑,简师奶还真是没说错,savilerow出产的手工西服,还真是一两万,不过是英镑,而且有价无市,向顶级裁缝预定,有时候你得等上一年。我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大家阶层差得太多,我们又不需攀龙附凤,不用粘有钱佬的光,以后还是跟他们保持距离好点。”

那保镖怏怏地住了手,夏兆柏大踏步走来,一拳击在那保镖下巴处,将他打得踉跄几步,随即一把将我扣入怀中,威喝道:“谁让你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