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鼍仔细打量着姚思恩。姚思恩个子比江鼍高大,一身西装革履,洁白的衬衣,暗红色的领带,无不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江鼍感动得涕泪滂沱,“扑通”一声跪在姚师叔面前:“师叔,我这里先谢您了!”

刚走出村口,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哥!”江鼍忙回头一看,是兄弟江罡。江罡站在路边一株苦楝树下,脚上的布鞋被早上的露水打湿,鞋尖上沾满了厚厚一层泥土。

好端端的娃娃说倒就倒了!”兰凤凰哭得鼻子眼泪到处流。“现在还不晓得是啥病呢!也不晓得醒来没有!”主人见事情紧急,便从怀里摸出二十元钱递给江鼍说:“江师,娃娃的病要紧。你先去看看娃娃吧。我这先预付你二十元钱,等你娃娃病好了再给我做吧。”

第三天,兰凤凰和孩子从娘家回来了,她把一件半新旧的衣服递给江鼍说:“这是我爸的。我妈过年给他缝了新衣,他就让我拿回来给你穿。”江鼍看也没看地说:“我不穿!”兰凤凰也来气了:“人穷气还骤!有本事去挣新衣服回来啊!”江鼍这才站起身,把衣服套在身上。他的个子很大,衣服套在他身上绷得紧紧的,浑身箍得像个浑圆的黄桶,两片前襟还遮不住肚皮。江鼍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像他妈个槌子!”

是啊,兰秃子请自己时并没说钱。在农村里,乡里乡亲的帮忙做事干活,许多都是出于自愿,今天你帮我了,明天你有事我又来帮你。千百年来这古朴的民风让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和睦相处。但那只是一般干农活等粗笨活儿,手艺人不属于此等范畴。此时兰秃子把江鼍纳入下苦力使笨的人中,更让江鼍心里不舒服。

江鼍明白了。兰秃子这人平时爱占小便宜,看见人家自留地里的葱葱蒜苗,总想去扯几根,他老婆就更不像话了,偷了人家的东西不说,人家找上门来,她还得把人家骂个三天三夜不下火线。队上的人几乎都被她骂遍了。靠着这样的德性去请人家来帮忙,谁肯来?

做十二根的棺材让人瞧不起,一捆柴就更让人耻笑了。这是最没出息的人才做一捆柴。做一捆柴没有讲究,不管用多少根木头,只需胡乱凑合成一幅棺材就得了。做这样的棺材不但主人家要遭人耻笑,手艺人也吃苦不少,每一根木头都要精心地砍成三面见方,然后又得一根一根地打眼,用木拴把散成一堆的木头串起来连在一起,工作量之大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在成都站稳脚跟后,我就开始着手创作这部我一生中再也不可重复经历的传奇故事。

江鼍听说了原由后对兰秃子说:“割料是有很多讲究的,尤其是给老人割老料,手艺瘟了,做出的老料像火匣子,不但可惜了你的木头,也让老人死了不得安生。”兰秃子点头说:“是啊是啊,我们想来想去,就想请你来帮割这料,在江家村哪个不晓得你是江四爷的徒弟?”江鼍得意起来:“江四爷的祖爷可是给皇帝打龙椅的呢!你放心,我保证把你老人的料割得巴巴适适!”兰秃子犹豫了下说:“我老娘恐怕捱不了几天了。”江鼍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明天就来,最多六个工就成了。”

送兰凤凰母亲出门时,江正武安慰亲家母说:“你不要怄气。等狗娃翻过年就出去做手艺,到时你要啥就有啥。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女人来到江鼍的屋里,江鼍正呆坐在床沿上胡思乱想。女人对儿子说:“狗娃,凤凰喊你过去说话。”江鼍脸上一喜,呆气顿时全无。他顾不得向母亲问一句话,便将鞋子趿拉上,扑爬跟斗地跑过去了。

队长那头来得很快,江正武啥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屋里两只大鸡公捉了,用一件旧衣服包住,晚上趁队长要睡觉时敲响了他家的门。队长看着江正武怀里的大鸡公,还不容江正武把话说完,队长就一巴掌拍在江正武肩上:“哥子,你放心!狗娃想学木匠就让他去学吧。反正江四爷也老了,以后队上修犁头挂耙的也要人。”江正武心头喜得像灌了蜜,赶紧向队长打保票:“只要狗娃学会了手艺,你以后打女子娶媳妇,所有的活让狗娃给你全包了!”

江正武抱着狗娃回到家,一家人都呆住了。女人小心地从江正武手中接过狗娃,脸上挂满了愧疚、自责。公公走到狗娃面前,用僵硬的手摸了摸狗娃的脸,老眼里出一丝湛亮的精光:“狗娃,你娃把爷吓着了呢。”狗娃睁大着眼,较平日清亮的眼里蓦地闪出一束让人捉摸不定的光芒:“爷,刚才我做梦了呢!”“做梦?”老先生呵呵笑了起来。“我狗娃还会做梦呢。是钩子没盖严实啰!”

所以,尽管家里贫穷如洗,公公的地位依然是至高无上的。

一个星期后,江鼍把屋里所有的木料全做完了。看着自己做好堆在一起的门窗盒子,江鼍心里又不安了,做了这么久,他还没拿到一分钱,姚思恩也没见上一面,每天都是张苏给他交待要做些啥,或不做啥。这天,当他做完最后一个门窗盒子时,张苏走来了,一边夸他做得快,一边说门窗盒子做完了,让江鼍明天和他们一起夹盒子。

江鼍拿起一张烟盒纸,把上面自己每天做的门窗盒子的数字逗在一起,对张苏说:“我一共做了一百六十七个,该在哪里领钱?”张苏笑了笑说:“江师父,你放心,你的钱不得少一分。我们这是公司制度,都是月底才扎账。如果你想用钱,给我说一声就是。”江鼍一时找不到话说,便嗫嚅着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在这有人管吃管住,还愁啥?”张苏听了又是一笑,从身上摸出一把十元的钞票,在江鼍面前一晃:“这是一百元钱,你先拿去用吧。到时再扣下来。”江鼍看着在张苏手里飞舞的钞票,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手艺挣来的大钱啊!他把钱拿在手中,恨不得一口把他们吞下肚里,再学牛回刍一样慢慢咀嚼。

第二天,江鼍随着张苏及众人来到建筑工地上,跟大家一起夹盒子。张苏对江鼍说,夹盒子也是以计件算工资,一般十元钱一个平方,手脚快的一天可以夹十多个平方。江鼍在心中默了一下,照张苏这么说,一天可以挣得上百元呢。他顿时明白了为啥大家都不愿做门窗盒子,而愿意来夹钢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