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棺材有讲究。一般有钱人家给老人做老料,通常是四根。就是棺材底、盖、两边全是一块整木做成。但这样的人家是少而又少,在农村里几乎没有。只有那些在单位上干事的,或者在公社、县上当官的人,有钱托人弄些国家供应木材,才做得成这样的棺材。一般百姓没钱没权,到哪去弄得了这四根的材料?除了四根,就是六根,只是盖子由一块变成了三块,但这也只是极少数人才能弄的。除了六根就是八根了,这就意味着除了两边的帮子是一块整的外,盖子、底子都得用三块来拼成。就算这样,也只有一部份人家有能力做这样的棺材。除了八根,就是就十二根了,棺材的四面统统由三根组成,这是一般百姓家最常见的做法了。这十二根也是做棺材中最没面子的事了。许多老人在临死前,听说自己只能睡十二根,往往都觉脸上无光,这不仅说明自己一身无能,连儿孙都为他打不起一口八根的棺材了。

兰秃子给江鼍散支烟,江鼍摆摆手:“我不会。”兰秃子有些惊讶地说:“手艺人哪有不吃烟的?江师傅你真是会攒钱啊!”江鼍漠然地说:“挣都没挣着,在哪去攒?”这时,兰秃子已经冷得回到里屋去了,把自己婆娘从床上吼起来:“去煮饭!”

一边在成都做记者,我一边牵挂着两艘船的安危。

只要不天天给队上出工,老子就可以去做手艺了。”江鼍不停地咂着嘴,仿佛自己已经背着工具出了门。江鼍的话让兰凤凰很兴奋,她把手中的掏火棒往地上一扔,抱着江鼍的肩膀就在他脸上一啃。江鼍被兰凤凰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心痒痒的,两只手忍不住去扯兰凤凰的裤子。兰凤凰故意问:“想干啥?”江鼍毫不客气地说:“想日你!”兰凤凰笑骂说:“不要脸。”于是拖着江鼍来到睡房,三五下解开裤子,把一个白生生的尻子露出来。江鼍两手放在在兰凤凰的尻子上,掏出自己下身,用力插进去。兰凤凰浑身一激灵,嗔道:“死人,你轻点呀!”江鼍咧着嘴一笑:“轻了日不动。”两人在屋里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不停地从一个颠峰下来,又再一次走向颠峰。这时,儿子江山手中拿着一根红苕进来,看见这一幕幕觉得好玩,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不丁喊一句:“爸,你们才好耍喔!”两口子突然看见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吓得浑身一哆嗦,兰凤凰扯过一件衣服就往胯下捂。儿子又说:“妈,爸在你尻子上搞啥呀?”江鼍停住不敢动,忙对儿子说:“你妈尻子上生疮,爸给她医疮。山娃快出去,你妈在灶膛里给你烧了红苕呢!”儿子听说灶膛里有红苕,便高兴地出门了。刚走出门,又退回来说:“爸,你给妈医疮咋不穿裤子呢?”江鼍无言以对。

兰凤凰在江鼍家呆了三天,虽然天天晚上都和江鼍睡在一起,但江鼍想想那晚的可怕,也不敢再提那事。夜里下身硬了,就跑到灶房去,舀瓢冷水一浸,才又回屋,一夜往返数次。这样一来,倒让兰凤凰过意不去。

兰凤凰正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积累未来生活的计划时,江正武在外面敲门喊着女人的名字:“他妈,你出来。”女人正准备吹灯睡,听男人喊自己,便又将衣服穿上,拨开门闩走了出去。

到江四爷手上,是人民公社。尽管时代变了,可江家祖传的手艺没变。每当队里所有的男人女人埋头在太阳下挥汗如雨时,江四爷却悠悠闲闲地坐在保管室的空屋子里,慢悠悠地挥着手中的斧子,有心无肠地修理队上用烂了的犁头挂耙。

晚上,江鼍鼻青脸肿地回到家,江正武见儿子被人打成这样,便问江鼍是谁打了的,江鼍整死不说。后来,老先生把江鼍拉到自己屋里,轻言细语地问江鼍:“我娃,给爷说,到底是咋回事呢?”江鼍这才说:“我昨晚听爸说女人穿裙子都不穿裤子,今天就趴进老师的裙子里想看个究竟。”老先生脸一红,但仍忍不住问:“你看到啥了?”江鼍委屈地说:“老师穿了裤子,我只看到了她胯下一撮毛。”

爸,我要屙尿。”这次,江正武准确无误地听到这声音是从狗娃嘴里出的。而且清晰、明朗,只是力气小了些,须得静静地听才能听出来。江正武不再慌了,他把裹着狗娃的新衣服领子捋开,顿时呆住了:狗娃正睁大双眼看着他呢!

一丈白布就这么安排下来了。尽管自己只落下一条幺裤,但女人还是感激公公,毕竟他让自己男人有了一件新衣。随后,女人就赶紧把白布用谷草灰染了,连熬几个夜晚,把这三样东西缝制出来。到了大年三十的头一天,江正武终于把新衣穿在身上了。

回到家里,兰凤凰喜滋滋地把江鼍背上的工具接下来,一边替江鼍擦脸上的汗,一边急着问:“收了好多钱?”江鼍黑着脸不吱声。兰凤凰一愣:“他不给钱?”江鼍就将事情的来胧去脉讲了一遍。兰凤凰还没听完,就跳了起来:“那不行!做手艺挣钱,天经地义!他兰秃子凭啥不给你钱?是你没给他做好,还是他想赖账?”江鼍说:“我的手艺你不是不晓得!我要做不好,他不会喊我赔木头?他是想赖呢!”兰凤凰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我去找他要!他兰秃子敢不给,老娘麦子都要挖他几碗!”

第二天一早,兰凤凰就到了兰秃子家。屋檐下那条狗依然跳起来咬她。兰凤凰从院子里拖了根竹杆,横着地面扫过去,狗被打了个侧翻,“啊啊”地叫起来。兰秃子的婆娘在屋里骂了起来:“哪个打老子的狗?”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一颗蓬松的脑袋从屋里钻出来。

兰凤凰不认得兰秃子的老婆,兰秃子的老婆也认不得她。两个婆娘对视了一秒钟,兰秃子的婆娘就施展出她骂人的功夫,把兰凤凰先骂了个七窍生烟。

那婆娘还没骂完,兰凤凰手中的竹杆又向她扫去,那婆娘没有躲开,也学狗一样一个侧翻在地。那婆娘“哇”一声惊叫起来:“兰秃子,打抢人了!”兰秃子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看见兰凤凰手中的竹杆,心里兀自有些虚:“你凭啥……打人?”兰凤凰冷着脸问:“你是不是兰秃子?”兰秃子口气又硬了:“老子就是!”兰凤凰说:“我是江鼍的婆娘,我来收工钱!”兰秃子一愣,随及反应过来:“我昨晚和江师父说好了的,明年收了小春给他。”兰凤凰大骂道:“你和他说的顶毬用!老娘说了才上算!”

兰秃子冷笑一声:“你?你算哪把夜壶?”兰凤凰握着竹杆上前一步,兰秃子两口子往后退一步。兰凤凰也“嘿嘿”一笑:“我算哪把夜壶?你驴日的还配问?我只问你,今天给不给钱?给钱,我立马走人!不给钱,老娘今天就没得给你好受的!”兰秃子黑着脸不开腔,兰凤凰就从街沿上拖一根板凳过来坐下,长声吆吆地嚎哭起来。

兰凤凰的嚎哭顿时吸引来不少人,大家都以为是兰秃子的老娘死了。跑来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便一个劲地在那儿看稀奇。兰凤凰见围的人多了,自己的第一步已经到位,便扯着嗓子骂兰秃子是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自己老娘活了一辈子,不但做不起四根,连八根、十二根都拿不出来,害得老娘只有睡一捆柴!睡一捆柴也还罢了,她家江鼍给做了活,还赖着不给钱,人家说情送开花(指婚娶)的,不送短命的!你兰秃子赖着脸不给工钱,分明是想让自己老娘短命!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只有天劈五雷打,死了放在山上狗都不拖!

兰秃子那婆娘自认为骂了一辈子人,应该稳拿冠军,却没想到兰凤凰比她骂得更有水平,而且引经据典,语气抑扬顿挫,节奏感十分强烈。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边欣赏兰凤凰的骂技,一边悄悄议论兰秃子的不是。这些话恰如其分地传进兰秃子的耳里,兰秃子像粪坑里淹死的猪,一身都臭完了。这时,只听兰秃子家门槛边一声闷响,一个灰白的脑袋重重的磕在门槛上。兰秃子瘫痪在床的老母不知何时爬到了门边。兰秃子见老娘爬到门边,忙走过去将老娘扶起,老人“叭”地一口痰喷在他脸上,嘶哑着骂道:“你要让我死了都不得安生!”兰秃子顾不得擦脸,把老娘抱着回到里屋,片刻从屋里抱出一个口袋往兰凤凰身边一扔:“没得现钱,就这一口袋麦子!”

兰凤凰看了看脚边的麦子,差不多有六十斤,折合市场价能抵一十二元钱。心想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便停止了骂,把麦子往肩上一扛,面不改色心不慌地穿过众人走了。

看热闹的人见兰凤凰扛着麦子走了,也一窝蜂地散了。有人指着兰凤凰的背影说:“看不出江鼍这婆娘还凶喔。二天没钱谁敢请江鼍?”

兰凤凰把麦子扛回家,往江鼍面前一放:“工钱收回来了。”江鼍就问她是咋个收的。兰凤凰洋洋得意地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江鼍一听顿时叫苦不迭:“你可把我害苦了!”兰凤凰有些莫名其妙:“我把工钱给你收回来咋还害了你?”江鼍仰天一叹:“只怕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请我了!”

兰凤凰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的举动有多么愚蠢!是啊,手艺人在外找活,一是凭技术,二是凭口碑,光有好的技术,没有好的口碑,一样讨不到饭吃。自己今天这一闹,虽说把工钱讨回来了,可对江鼍的名声却是个极坏的铺垫。乡下人家里有现钱的并不多,许多人请匠人做了活,都是要等几天把鸡啊鸭啊兔啊逮去街上卖了,才能凑合把匠人的工钱给了,像她今天这样跑去胡闹,知情的人会说是兰秃子想耍赖,不知情的人会说江鼍做事绝情,吃了人家的酒肉,工钱拖一天都不行,自己不出面要,指使婆娘到人家屋头哭骂,这哪是手艺人的德性!

兰凤凰一时傻了眼,黯着声音问江鼍:“咋办?”江鼍没好气地说:“咋办?凉拌!头长见识短的婆娘!”

既然不做已经做了,兰凤凰也不后悔。她说:“我不信这一次就把人得罪完了。他兰秃子是啥人又不是没人晓得!”也不管江鼍怎么说,把一口袋麦子往背兜里一放就上街去了。

走到街上收麦子的地方,兰凤凰解开口袋一看,更是气得吐血:这哪里是啥好麦子,分明是收粮时最后的泥巴麦子!不但有泥巴,还有大堆大堆的耗子屎。买麦子的人一看,讥笑兰凤凰说:“你掺耗子屎都无所谓,泥巴也不能掺得太多了!”兰凤凰只好又把麦子背回家。

这一次的哑巴亏让江鼍很久都没再出去揽活了,兰凤凰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半天不说话。又等了几天,女儿江波放学回来说,老师喊缴下学期的学费,不缴学费就不给新书。兰凤凰没好气地冲江波吼道:“没新书就不读了!”江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江波的哭声把江正武从屋里引了出来。老人把孙女抱在怀里,哄了一阵,江波才没哭了。江正武这才指着江鼍两口子骂:“自己有手艺都弄成这样,还不如屙泡尿淹死!”江鼍的脸黑得要流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