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凤凰正在脑子里一点一点地积累未来生活的计划时,江正武在外面敲门喊着女人的名字:“他妈,你出来。”女人正准备吹灯睡,听男人喊自己,便又将衣服穿上,拨开门闩走了出去。

江四爷是村里最有名的老木匠。他家的木匠是祖传。相传清朝时一个官员奉皇帝使命来全国四处寻找能工巧匠。江四爷的祖爷自告奋勇地托人找到那官员,称自己的手艺绝对是硬逗硬的货。官员听了手下人的介绍,就把江四爷的祖爷和另外十多个木匠一齐召到府上,命他们每人做一担水桶,时间不限,至于以啥标准来评判等都没说。官员的口令一下,十多个木匠一齐忙活起来。几个来自江浙的木匠力求做得精细,把桶做好后,又找得全城最好的铁匠,精心打制出四道铁箍,铁箍又用砂纸细细地磨一道,透出白渗渗的光影来,然后才把铁箍箍在桶上,最后上一道桐油。这样,一担木桶放在水里一泡,桐油的味四处散开来,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江浙的几个木匠做好木桶后,江四爷的祖爷还在把上百块寸许宽的木板在刨子上慢慢地清缝。这清缝有讲究:把一张长长的专门用来清缝用的清刨倒放在马架上,用尺子量好桶的半径,然后在刨子上划一道痕。以后每块木板在刨上刨出清口后,就用夹尺来确定它的的清缝是否恰到好处。

晚上,江鼍鼻青脸肿地回到家,江正武见儿子被人打成这样,便问江鼍是谁打了的,江鼍整死不说。后来,老先生把江鼍拉到自己屋里,轻言细语地问江鼍:“我娃,给爷说,到底是咋回事呢?”江鼍这才说:“我昨晚听爸说女人穿裙子都不穿裤子,今天就趴进老师的裙子里想看个究竟。”老先生脸一红,但仍忍不住问:“你看到啥了?”江鼍委屈地说:“老师穿了裤子,我只看到了她胯下一撮毛。”

江正武给狗娃洗净了身子,双手把狗娃托在手上,看着狗娃瘦骨嶙峋的身子,忍不住又要骂女人。公公看不过去了,脸上的青筋耗子一般跳来跳去:“你骂一早上也够了!狗娃命短,怪得谁呢?不就是一夜的功夫么?!”江正武见父亲开口,便不再骂了,冲女人吼道:“把我衣服拿来!”女人跑回屋,拿出一件江正武的旧衣来。那衣服也是用土白布染了后缝制的,江正武自己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整个衣服除了下摆没有疤外,其余地方一律大疤套小疤,小疤缀小疤。肩上的过肩搭了一回又一回,每次搭时原来的布块未及扯下,就按着比例缩小,天长日久,肩上就是一溜儿梯田了。背部部份疤少些,但染布的颜料已慢慢地褪色下来,暗红暗红地像腊肉的粗皮。江正武看了眼女人中手的衣服,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了:“把那件新衣服拿来!”女人吓得一抖擞,急忙又跑回里屋,翻箱倒柜好一阵,才将江正武那件过年时缝制的,只穿过三回的新衣服拿了出来。

一丈白布就这么安排下来了。尽管自己只落下一条幺裤,但女人还是感激公公,毕竟他让自己男人有了一件新衣。随后,女人就赶紧把白布用谷草灰染了,连熬几个夜晚,把这三样东西缝制出来。到了大年三十的头一天,江正武终于把新衣穿在身上了。

老三吃了一个鸡蛋,拿着另一个鸡蛋回到自己屋。女人正要问床单的事,老三忙将手上的鸡蛋递给女人:“大哥给的。”女人接过鸡蛋,顺手在墙上一磕,麻利地剥下蛋壳,一口咬去鸡蛋的大半,才记得问男人吃不吃。老三说:“我吃了一个。你慢点。别噎着了。”女人吃下蛋,诧异地说:“大哥今天咋变得大方了!”这时又才记起床单的事:“拿回来没有?”

老三沮丧的摇了摇头:“狗娃说泡着了。等洗了晒干了就还过来。”女人听了顿时跳起脚来:“泡着了?啊,我晓得了!一定是狗娃和那女子昨晚把脏东西弄在床单上了!霉死人喔!我要去找大哥,那床单我不要了,让他们赔新的!”女人气咻咻地就要往江鼍家里去。老三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才吃了大哥两个蛋就做得出来?!”女人便恨恨地在一旁指桑骂槐。

第二天,兰凤凰一整天都叫下面痛,裤裆也被血染得黑红黑红的。江鼍吓着了,带上兰凤凰到乡卫生院去,一个女医生让兰凤凰把裤子脱了,翻开她的下身看了看,说:“日烂了哟!”就说要缝针。兰凤凰吓得魂不附体,颤着声问:“全缝?”医生忍不住笑了:“全缝以后咋个日?”于是就给兰凤凰打了麻药,在下面缝了三针,并叮嘱兰凤凰:“一个月之内日不得。”兰凤凰羞得满面桃红。

兰凤凰在江鼍家呆了三天,虽然天天晚上都和江鼍睡在一起,但江鼍想想那晚的可怕,也不敢再提那事。夜里下身硬了,就跑到灶房去,舀瓢冷水一浸,才又回屋,一夜往返数次。这样一来,倒让兰凤凰过意不去。

兰凤凰一走,老三就上门来要床单,而且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哥,那床单你就留着给狗娃结婚用吧。你还我一床新的。”江鼍母亲不乐意了:“不就只用了一晚上嘛!”老三说:“一晚上就变味了呢!你让狗娃在我的床单上日人家的女子,床单上不会留下些污七糟八的东西?我想着恶心!”江正武见老三说得不像话,冷着脸说:“老三,你当老辈子的说话要留点脸面!”老三冷笑一声:“大哥,你找我借床单时啥样子?现在也给我耍冷脸子了!”江正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老三吼道:“老三,我赔你!行了吧?”老三松了口气:“大哥得说话算数。”女人补充说:“赔就赔,不过得把两个鸡蛋钱扣出来!你请我初一,我请你十五!”

两个月后,兰凤凰的肚子慢慢大了,兰凤凰母亲找上门来,先是对亲家两口子一顿好骂,然后就用手叉在腰上,瞪着一对牛眼问江正武:“你说咋办?”江正武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就让他们把事情办了吧。”兰凤凰的母亲想到自己的女儿肚子已经大了,心里已然短了三分气,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江正武商量办酒席的事。江正武愁着脸对亲家母说,现在家里穷,拿不出东西来,圈上还有一条架架猪,拉去卖了,给兰凤凰扯两套衣服,还得给江鼍扯一套,再买点床上用的东西,一条猪的钱就算光了。兰凤凰的母亲明白他的意思,是没有钱给她家过礼的,心头虽然气,但也只好忍气吞声,只怪自己的女子没有教养好,轻易着了江正武两爷子的圈套。于是,这场婚事就定了下来,决定正月十八让两个冤家捆在一起。

送兰凤凰母亲出门时,江正武安慰亲家母说:“你不要怄气。等狗娃翻过年就出去做手艺,到时你要啥就有啥。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兰凤凰的母亲回到家,黑着脸对男人说了一切,男人想了想说:“这事就这样办算了。人家可以等得,凤凰可是一天都等不得的。”女人心头的气又涌上来,跑去给兰凤凰一顿乱骂:“这下你安逸了!老子喂头猪还落俩潲水钱,把你养这么大,一碗馊稀饭就打了!”兰凤凰被骂得晕头转向,却作声不得。

结婚当年秋天,兰凤凰就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女儿,江鼍给她取名叫江波。第三年,兰凤凰又生下一个儿子,模样一半像江鼍,一半像兰凤凰。兰凤凰说:“女儿名字是你取的,儿子的名字就该我取了。儿子是我的靠山,是我的梁柱,就叫江山吧。”江鼍想也没想地对兰凤凰说:“你想怎么取就怎么取。随你。”

两个孩子骤然落地,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这时候,江鼍的兄弟也长大成人,要说媳妇讨老婆了。江正武把江鼍叫到面前,说:“你现在婆娘娃儿都有了,该自己过日子了。”江鼍明白父亲是想把自己分开。便说:“爸,你的话我明白,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凤凰。”江鼍回到屋里,把父亲的话给婆娘说了,兰凤凰仿佛吃了一颗水蜜桃一样兴奋:“分就分吧!早分早安逸!你有手艺,怕啥?要不了三年,家里就肥得流油呢!”江鼍第二天就对父亲说:“分吧。”于是,江正武就把老二,老三找来作证人,把家产一分为三。江鼍和兄弟各占一份,他们两口子占一份。等他们百年之后,两兄弟再分剩下这份。两兄弟对父亲的想法没有意见,一致点头同意。

江鼍分得了两间偏房,三百斤谷子,四十斤小麦,一担粪桶,五个碗,一口铁锅和三双筷子。没有灶房,茅房全家人打伙用。第二天,江鼍就在偏房的旁边用篾箦、谷草搭了个简易的灶房。虽是矮了点,简陋了点,但四处透光,倒也可以节省不少煤油。第五天,江鼍正准备背上木匠工具出去揽活,刚走到村口就被队长拦回来了:“江鼍,这几天队里正用劳力,你先把队上这段时间忙完了再出去。”江鼍只好随队长回来。

没想这一忙就是大半年,到了冬天,江鼍以为可以出去挣钱了,队长又说公社号召修水库,每家每户的壮劳力必须得去。江鼍对着挂在墙上的木匠工具叹了口气,又推着鸡公车到十里外修水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