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但是她答了,很轻微的,“好。”身体先心灵成熟,她愿意用这种方式,直抵身心最深处的,提醒自己,她是她男人的小女人。

“凯旋是主角,不出意外的艳压全场。还是一个人。”

“诶……终于回来了!”长长伸个懒腰,有多久了?在医院的日子,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宅子里头的人个个看着亲切,找招呼吧,连从没有说过话的园丁大叔都不漏过噢。站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下,叉腰做茶壶状,也不怕被那倒三角冰凌锥砸到,“噢哈哈哈,我章一又杀回来了。”都在看她吗?嘿嘿,是有点忘形了,谁让她得意呢?

他眉头拧起来,实在不想她提起那个女人。“哭好,哭比笑来得真实。”

“……”

泪悄无声息地流出来,他看不见吧。头转向窗外,这下更看不见了。哭吧,泪水渗进枕头里,埋葬在柔软的枕芯里,再好不过的归属。窗帘子外的光在闪动,是光沾着泪,还是泪溶了光?看不清了,糊了一片,狠狠眨下眼,没有变清楚,反倒暗了一分。是光之精灵消逝了一个吗?

都这么说了,如果是因为自身问题复原不了就太不应该了。她“唔”了一声。

章一的泪流得更凶。章凤姿垂下手。

那个男人盯着她看半晌,“真是你女儿?”

这边离婚礼主场有些远,但到处都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树以及高高筑起的花墙。她穿过了一扇月洞门,里面有一大片开放的白蔷薇,它们迟了一个月,千百朵齐开,为的就是今天,外面就是铁护栏,却挡不住那一朵朵白玉盏沿着叶的绿一径往外开。她走过去一点,细细看,果然是养护得很好的,一只蚜虫都没有。她顺着那赏心悦目的白和绿走,往里一绕,却听见有谈话声,裹着花香的,几乎与花叶的颤抖融为一体,若不是有风送进耳里,根本是听不见的。

到底是孩子性,她已经将自己未来数年全部规划好了。她对自己说,让我再呆一天,亲眼见到母亲幸福,然后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这里的人也许会想起我,那时候他们会说,噢,那个勇敢的,成了谜的孩子。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等不到她说话,出去了。

章一已被隆冬的妈妈勾起了兴趣,眼睛盯牢店门,坏心思地想,要不要在她面前参隆冬一本呢,他说过那样多的坏话。正寻思间,一个女人推门进来,摇响了门上的铜铃。章一整个人如被下了降头,直挺挺地纵起来,再白目睁睁地冲出去,身子撞在铁艺椅上,也不觉得疼。那女人一看见她,掉头就往外走。她方才被撞过的地方直如被捅了一刀,有液体哗啦啦往外流,她像一个用遁术的人,见了血光,提一口气往前追,誓不罢休的。冷饮店的门被她用身子撞开,那女人的裙边在前方流云一般飘转,风一吹就散。她只是盯着那抹云,追。恍惚间,四面的建筑疯了一般地往高长,她是如此渺小,她被人群的腿包围了。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双双的腿看,那一双双的腿隔着各式的布料也看着她。腿驮着它们上头的东西从她身边来来回回,她只是在找一角裙边——片刻前裙边温柔地对她说,“乖,拿着钱,去买甜筒吃。”突然间,她看到了前面的一线流光,她在一双双腿的缝隙里穿插过去。她摔倒了,不觉得疼,因她抱住了裙边下的腿。她还举着甜筒。裙边终于回过头,她从下往上看,看不清裙边的脸,一滴水落在她的眼角,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说,“妈妈,我不了。”

“对啊。”

他刷地转过身,“立刻,马上给她准备解雇书!”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进了专用电梯。

林致讷讷地,“连你都这么说,幸亏不是我的爹。”

“哼,误会!”他父亲冷笑一声,“你道这口风是谁透的?是林家的孩子,从小与他光腚子玩的。他大了,他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他愈发得了意。还算我有一口气在,我要是死了,管教他不把天都捅个窟窿!你给我数着,小时挨不过十下就要求饶,如今大了,皮实了,怕是要打一百下!”说完,甩起鞭子就打。

章一不肯放松,钟闵也全身绷紧,他咻咻的鼻息在她的耳后。章一偏头去看,钟闵捧住她的头,寻着她丰满的小红嘴唇亲,没完没了的亲。章一甩头,挣开了,喘息着说:“快给我解开。”钟闵松缚她的皮带,一放开,她已从他身子下溜了出去。

众人起哄:“英雄救美。行,你帮她喝。”

林致微笑:“未当不惑之年找到第二春,我该恭喜他。”

林致若无其事地问:“不然呢?”

章一的身子被固定在十字架上,随即如同被搁了喉咙扔在木桶里的鸡,疯狂挣扎,哭喊:“你答应过我的,你这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异物入侵,章一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钉住了尾,疯狂摆首,“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啧啧啧”,林致咂舌,“小家子气,以前读书的时候,什么荒唐事没干过。”

她说:“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小,我是孩子,所有人都该当我是孩子。”

钟闵看着她,她的神情非常坚定,她说“我才十四岁”的样子,多么可笑,活像小孩子握住了玩伴的把柄,一副谈不拢就要告你去的架势,笃定的,胜券在握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两眼,“你都十四了?真看不出,你真不像你妈生的。”

她眼垂下去,品杯里的酒。

“去年曾有人在瑞典黄金海岸置了游艇,听说奢华程度令人发指,偏偏是无名号,并且长期闲置。”

她嘴角弯起来,盯着他看了半晌,说:“保密工作如此疏忽,看来还是我每年交的会费太少。”

他摇头,“是因为有人曾对我说,她要驾驶无名号横跨四大洋。”

她没出声,那个愿望永不可能实现,只因再无一人相伴。

一时沉默。

山上的湿气渐渐重了,她仰头看着黑丝绒的天空,两颗星之间到底隔得有多远?并不远。星与星的距离是不变的,只要一个肯走,怎样都是走得过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说:“凉吗?开始还不觉得,等顺着皮肤下去,倒像是秋天了。”

她不作声。

又是一段沉默。

终于他开口说:“你问吧。”

她这才觉得那寒意果真从毛孔钻下去,砭肌入骨。面上却像是并不等他这一句,惊异一闪而逝,转脸看他一眼,然后调开,“我都知道。”

过了一会,他说得很轻,“我并不是同你赌气。”

她一直仰着头。星子糊了边。她仍旧说:“我知道。”

从山上下来,他送她回去。她回来后一直住在一间小公寓。

错嫁良缘之一代军师(书版完结

车子停下来。抬头看,窄窄的楼隙里有星光漏下来。她一只手按在手袋上,手指往下揿,从没觉得鳄鱼皮这样软过,再稍一用力就要穿过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也是薄弱得一穿就过的:“上次在岛上的那件睡袍,我带回来的。”

他的手一直放在方向盘上,没回头,稀微的星光落不到他身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过很久也没有动,他只是说:“凯旋,我不是对的那一个。”

她笑了,从梨涡里开出两朵无声的明艳。“那么,再见。”打开车门,下了车,一直等到车子重新发动,在那轰轰的引擎声里说,“路上小心。”

她微笑着目送车子离去。再次仰头看,星光糊成一片,水印一样漫出去,是楼隙太窄,再也容不下了。

***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一直到入车库后熄火。钟闵从车库小门上去,直接回房间。卧室门是关着的,但看得到有光,突然像是听到那个小人儿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开门进去,有一下子是惊住的。入眼全是毛绒公仔,挂饰,相框架子,床前铺着张乳白色心形地毯。床单还是黑的,被子和枕头换过了,粉红的被子被拱起一小团,里面裹着的,正是他的娇娃娃。

走过去,她果然是睡熟了的。没关灯,是还在等他么?心愈软下来,掀开被角,这一看,口干舌燥。小丫头穿着他的大t恤,领口大得露出整整半边肩头,胸口的皮肤也露出大片来,因是半趴着的,还蜷着一条腿,下摆完全跑到腰上去了,有小裤包裹着翘翘小屁股,后面胆敢还牵着一根象鼻子!再往下,是细白的一双腿。小嘴嘟着,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咂咂嘴,咂完了又嘟囔什么。低下头去听,不清不楚的,是在说“……要抱抱”?!哪里还忍得住,把她那些不清不楚全都吃进肚子里去。她睁开眼睛,眼神还朦朦胧胧的,却知道回应。小细胳膊紧紧搂着他。这一搂,他整个人压上去,一发便是不可收拾……

眼看她又要睡着,赶紧亲上去,亲完一阵没话找话,“你刚刚梦到什么?”

“……”

不行。他一定要她说,在梦里都要他抱抱。她不肯说,他逮哪揉哪,边亲边揉。

她终于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模糊说:“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