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舒却根本没打算闪躲。受宣传影响,她前世是很不喜欢外婆这种行为,认为这都是旧社会留下的迷信,神神道道,毫无用处。但再世为人,加上昨夜遇到的事情,她开始相信灵魂的存在。而既然有了灵魂,这些向神明祷告祈求的东西说不定也是有用的。

田小文平平卧在床上,昏迷不醒。借着明亮的灯光,天舒清楚地看到她眉间一抹黑雾。比起刚才在走廊上的匆匆一瞥,现在黑雾的颜色似乎又深了些,像一块沾在额上的污渍,只消看一眼便让人心生厌恶。

但若是人为,她肯定会想方设法予以化解,可这样古怪的情形她却是从未见过,一时之间,竟是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天舒便装作不经意地向那位护士问话。对方不疑有他,立即便爽快地回答了:“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医院啊,不过中途出去买了点东西。小天舒是不是待得闷了,想出去玩?放心,你明天就能回家了。”

但听到这话,天舒竟然微笑起来,反问道:“张老师,你是在威胁我吗?”

她话语十分诚挚,但天舒却从那语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分庆幸意味。而且,她说什么?“意外”?看来,这位班主任似乎知道点什么啊。

“你回去早点休息,别累着。”天舒的父亲天逢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与秀气文雅的莫丽文站在一起颇为相配。

但男子的脸色冰冷而残酷,没有分毫开玩笑的迹像。他松了松衬衣领,口气轻蔑地说道:“我早就想说这话了,只是看你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太可怜,所以一直不忍心提出来。但现在我遇到了更富有更年轻、也更适合我的女孩,准备和她结婚了。希望你以后知趣一点,不要再来打扰我。明天、不,今晚你就把新房里的东西统统搬走,否则,我会把它们全部扔掉。”

看清情形后,护士却是蹙起了眉头:“那个年轻人当真走了,这下可糟了,没人签字的话,我们怎么敢采取治疗方案!”虽然那年轻人再三强调他只是个路人,但毕竟是他将老者送到医院来的,少了他,有些事就不好办了。

说着,她扶住老者,又试了下他的脉搏和心跳,立即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刚才患者明明心跳紊乱,呼吸微弱,怎么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好转了许多?”

注意到护士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自己,天舒连忙说道:“我只是见那个大哥哥走了不放心,所以在这里陪陪老爷爷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啊,阿姨你看,老爷爷正指着自己的口袋呢。”

护士想想也是: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影响到病情呢,也许刚才是自己着急误诊了吧。

这么想着,她从老者所指的衣袋里取出了身份证和一本通讯录,随手翻开一页,看后马上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不是教育局局长的名字吗,上上周教育系统的人刚来这里做过体检,他名字很特别,我绝对不会记错。这老人家有他的家庭电话,难道是他家的亲戚?”

当时电话还并不普及,除了单位之外,只有极少数非富即贵的人才在家里安装。普通人找人时都是直接去家里,一般根本不会去记电话号码,因为记了也用不到。这老者既然有教育局长的电话,还有本专门的通讯录,多半本身也是位大人物。

想明白这一层,护士不敢再耽误,招呼一声,医院的劳工们立即便将老者抬上了推车,匆匆向急诊室走去。

天舒倒没将这桩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琢磨等下该用什么借口到医院门口的杂货铺去一趟,却突然听外婆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闻言,天舒顿时身体一僵:难道外婆都看见了?

却听她又说道:“这老人家突然病情好转,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别想瞒着外婆,你从小到大,每次说谎时都特别详细,要解释老半天。”

原来如此……天舒松了口气,同时也为外婆对自己的了解至深有点心虚:看来以后得找个好借口,遮掩下自己偶尔乎年龄的想法言辞了。不过,现在这一关要怎么过?

想了想,天舒蓦地灵光一现:“外婆,您不是说突然生病有可能是撞祟了吗,刚才我就是在依照您今早为我驱邪的法子,替那位老爷爷扫了下恶运。我不好意思对外人说这些,所以才撒了个小谎说不知道。不过,这法子还真是管用呢,护士阿姨都说老爷爷好了很多。”

听到外孙女一副邀功卖好的口气,外婆一下子打消了疑虑:“你这小丫头也是伶俐,居然把我的办法偷学去了。不过这事儿多半是碰巧罢了,真正的驱邪哪里有那么简单,不是你做得到的。”

见外婆只是想问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谎,天舒松了口气:老实说,如果外婆要她“演练”一番驱邪动作,她还真做不出来。

她们祖孙二人回到病房时,天逢杰已经办完了出院手续。少顷,一家四口便离开了医院。天逢杰推着老式凤凰自行车,后架上捆了一堆杂物,天舒则是在外婆和妈妈的坚持下,坐在前杠上。

县城街上行人很少,阳光穿过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枝,静静地洒在马路上,一切显得格外美好耀眼。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天舒却没法真正开心起来,因为她还记挂着一桩很要紧的事。

转过草坪,走出大门,眼见离杂货店越来越近,天舒心里悄悄为爸爸的钱包道了个歉,然后说道:“爸爸,我想喝汽水。”

当时一瓶汽水是五毛钱,一碗面条却只要三毛钱,虽然天家此时每月合计能拿到近六十元的工资,不是出不起这个钱,但和其他东西相比,汽水还是算小奢侈品了。

天舒本以为向来节俭的妈妈会说自己几句,不想她和外婆却同时说道:“逢杰,给小舒买一瓶。”

天逢杰自然更不会反对,支好单车将天舒抱下前杠后,他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了钱:“爸爸这就给你买去。”

感受到家人的关爱,天舒心里暖暖的,幸福感满得快要溢出胸膛。好在她还没忘了正事:“我自己去挑。”

先爸爸一步踏进杂货铺,天舒立即不着痕迹地四下张望。

狭小的店面,凌乱的货架,随处可见的寻常商品,正打着哈欠调电台的老板……蓦地,天舒的视线落在一道陈旧褪色的门帘上,凝视着下摆一抹淡褐,若有所思。

如果没认错的话,那该是块洗不掉的血渍。

本书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