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个对我说“我爱你”的人,会给我占座,在特殊的那几天,他会在座位上放一杯红糖水,用的是保温杯,有时还会把微型暖水袋借给我用,让我贴在小腹上。当然,是在自习室里。我不高兴的时候,他从不问为什么,会安静地陪我坐会儿,或是给我戴上耳机,听一段舒缓的音乐。

“我能不急嘛,这都吃了四个疗程了,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说着抬起头,皱着鼻子说:“刚开始喝的时候是恶心,现在不恶心了,我现在觉得我就是在喝钱。”

9月25日晴月色姣好

牛奶加奶牛22:44:6o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表针在响,地上一片银白,我循着银白看过去,月光把墙上的那幅睡莲图晕染得雾色缭绕,如梦如幻。这是我送给倪瑜的结婚礼物,我们是裸婚,连颗糖都没买,送她水墨画算是挥我的专长,我知道她也喜欢水墨画。最重要的是,在我眼中,倪瑜原来是一朵清丽的水仙,那是我结婚前的想法,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她是一个比水仙更有内涵和韧性的女子,有时我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佛一样的慧性。我把睡莲送给她,既是比拟,也是希望她用那种慧性主导人生,多一份从容和淡定,如睡莲一般悠然。现在这幅画挂了一年了,我们的生活比一年前更简单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拜睡莲所赐。

“你的主意?”我婆婆转过身,戳了一下侯平的脑袋,问他:“是你让秀华去打胎的?”侯平说是,我婆婆问为什么,他只说了四个字:我们没钱。

再次提笔给你写信,我已经结婚半年多了,那时树还绿着,现在光秃秃的,黑黑的,正是冬天。我不知道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也许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快乐的时光过得异常快,是我太快乐了。总之,当我的生活彻底安静下来后,我知道你也在过这种安静的生活,风平浪静,幸福在静静流淌。

“要是我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她接着说,“我们下个月去吧,六月份去喀纳斯最好了,到处都是鲜花”,她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刚动了动,他的话又接了上来——

谁说时间能改变一切?倪瑜就没被时间改变。虽然两年没见她了,可今天看到她的信,我现她半点儿都没变,而且有点“变本加厉”。

那天我们去看叔叔阿姨,阿姨旁敲侧击地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当时没有明确回答。其实我不是不想结婚,我甚至想马上结婚,我不在乎有没有钻戒和大房子,我在乎的是人生,是我们的未来会不会、能不能越现在,变得更好,你明白吗?我要你活得精彩,就像我要让自己活得多姿一样。

“你不是说,你儿子是德国纯种的嘛!”

“对呀,我儿子是德国纯种牧羊犬啊。”

“哦,狗啊?!”

“嗯。何军的一个朋友送的,他那个朋友养的是条母狗,刚怀上,知道何军喜欢狗,就答应到时候送他一条。那母狗可真是从德国弄来的,下几个崽就值一栋楼,货真价实。”

“你这狗……哦不,儿子,养了几年了?”

“我们结婚后就把儿子接来了,那时候儿子还没过满月呢,现在快四岁了。”

“你们家就三口子啊?”

“啊……是,就我们仨。何军结婚前就说了,他不太喜欢孩子,再加上我胆小,怕疼,我们就没要孩子。”

正在这时候,付珲喊我过去,说让我见个老朋友。

我和杭坤点了个头就过去了,见付珲正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背对着我,但我已经认出他来了,便干咳了一声。

“倪瑜,不用我介绍了吧?”付珲笑着说。

我看看她,再看看他,干笑了一下,没说话。

“都是老同学,干嘛愣着呀?你们聊,我去看看朱荣春他们来了没有。”

他冲沙比划了一下,我们坐了下来,他叫了两杯柠檬水。

“真没想到,你也来了啊。”我说。

“但是我知道,你会来。”

“我怎么没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啊?”

“是我没让付珲写上去的。倪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我靠在沙上,看着远处说:“来不来是你的自由。”

“不!我是因为你才来的。”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说道:“荣皓,你别这样。”

“倪瑜,我知道我对不住你,那个时候太年轻了,不懂事,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提了。”

“在你,或许是过去的事,对我来说却是一座看不见的炼狱,我没有一天不受煎熬的。这些年,人人都觉得我们很幸福,至少觉得我很有福气,有那样一个妻子,可是没人知道我有多痛苦。”

我看了荣皓一眼,又看了看正在那里忙活的付珲,真希望她把我叫走。

“哦,对了,我听付珲说,你已经结婚了。祝贺你啊,找到了一个优秀,而且体贴你的丈夫,真好!”

我笑着点点头。

“你呢?这几年还好吧?”

他笑了笑,是苦笑。

“我这些年唯一的开心事,就是有了女儿。其余的,唉!”

他转过头,目视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主屏幕和锁定屏幕全是他女儿的照片,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样子,两个小酒窝,长得很像他。

“你……不快乐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讨厌的问题,它是自己冒出来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从我做出那个选择起,我就给自己戴上了枷锁,怎么会快乐呢?”

我清了清嗓子,拿起纸杯喝了口水,想着要不要走开。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工作,还有各方面的事情都还没步入正轨,整天忙忙碌碌,她也有工作,倒还没觉得怎么不舒服。后来……呵呵,一潭死水,焦头烂额。各方面,我就没有一天觉得快乐过,但是我在别人看来好极了,有车有房有职位,岳父又很……”

他看了我一眼,不说了。

“老子说,咎莫大于欲得,”我抬起头看着他,“你真的应该知足了。”

“是,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应该知足,我总这么告诉自己。但是,你不了解我现在的生活……”

“好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再叙吧,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我起身就走,他抓住我的手腕,低声说:“倪瑜,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再坐会儿吧。”

“这里不方便,你别这样。”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那……我们以后可以保持联系吗?”他的眼神很复杂。

这时我已经走出了两步,便回过头来问道:“你觉得呢?”

荣皓的日记一

1月1日晴大风

早上醒后,头很晕,特别沉,全身都没有力气,看一眼手机,已经快八点了。平时在家里,这个时间是很紧张的,要把珞珞送到幼儿园,然后再蹲在楼道里哄她,给她许一大堆愿,承诺晚上来接她的时候给她买什么好吃的,去哪里玩儿,有时候还要答应她的各种怪要求。比如说,她要我变成长鼻子大象,我就要学着大象的样子走出去,她才会笑。今天不用做这些事情了,马红娟肯定不耐烦地把她塞进了教室,然后转身就走,她历来就是简单粗暴,对孩子没有一点耐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沟通,珞珞很怕她。今天没能照顾珞珞,我觉得莫名地愧疚,躺在这张松软的床上,我又一次意识到,没有了珞珞,没有了对她的付出,我的生活就变成了一个空壳。

当然,与此同时,就在我醒过来的一瞬间,我欣喜地意识到,我仍在h地,继而又想起,倪瑜就住在隔壁的房间。这是巧合,还是付珲的有意安排?或者是倪瑜选的?不太可能是她选的,她没有理由为了我而刻意选房间,我是谁啊?我在她眼中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了,就像一棵干枯了的草,融进了泥土,也就只是一把泥土。可她不一样,她像云彩一样,不占天不占地,但是跋山涉水之后,她始终都在那里,就像云彩是随着人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