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结婚了,哪儿有时间弄那些啊。”杭坤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打开了那个小木盒,我已经好几年没动它了。它还是用红布包着,红布外面是一条金色的丝,缠了好几圈,四面都绕上了,这样扣就不会松动,里面又垫了海绵,绝对隐蔽。结婚后,我和海风把各自的东西归置了一次,海风看到了它,问我里边藏的是不是传家宝,我一把抢了过来,说这是我的上下两颗乳牙,不许看,他就悻悻地干别的去了。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我想悄悄把它扔了,而且都已经把手放在小区的垃圾桶上边了,可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缩回来后又暗暗骂自己没出息。看见海风拿着它的时候,我觉得荣皓又站在我面前了,手提着那些被他没收的东西。

“你瞧你,我不是说了嘛,花钱只是个过程,过程后面才是结果。药这么难吃,咱为什么还吃?看病要花钱,咱为什么还看?这不都是为了咱们家嘛。为了咱们家,不管花多少钱,那都不叫败家,那叫赢家。知道吗?”说着,我低下头,在她的颧骨上蹭了一下,她会心地笑了。

钱烧了,我能跟人家说我的钱烧了吗?说不出口,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只能说是我们不想要孩子,说孩子是拖油瓶,其实这是屁话!有时喝完后,她会干呕,一下子蹿到水池子那里,张嘴就吐,刚熬的药全吐了,所以每天晚上她吃药时,我都得在旁边守着,端着一碗清水,只要她喝了药,我就赶紧把水递给她,省得她恶心,又要吐。我还得温柔地说,媳妇儿,为了咱们的幸福,你就忍忍吧。

嗯。这儿清静,想想最近的事儿。

6月23日晴

“就是嘛,”侯平赶紧帮腔说:“现在的生活成本多高啊,没钱就像没血一样,不垫垫底不行。别说买房买车,我俩现在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就不错了。”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了,第一任、唯一的妻子。我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沟通,因为昨天已死,一切从今天开始。

6月15日多云

从他们家出来后,我们到马路边的绿地走了走,侯平主动说起了生孩子的事。

看到倪瑜的邮件,我想起了2oo6年的春天,大四开学后,全宿舍的好姐妹忽然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儿是考研胜利派,另一拨儿是考研失利派,倪瑜和我分别代表了这两拨儿人。我当时报考的是财务管理,倪瑜认为自己更适合学经济学,她就考了经济学,结果她考中了,我收拾收拾找工作去了。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一起查询的考研结果,我让她先查,她的结果出来后,我冲她笑了笑,她也笑了,说“快查快查,双喜临门”,结果是她陪着我一起闷了一下午。那天宿舍里很清静,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上衣,坐在对面的下铺,我也坐在下铺,她买了一包瓜子,宿舍里只有瓜子此起彼伏的开裂声,阳光很好。我们的宿舍在阳面,阳光打在地上,然后一点点地往墙上缩,越来越暗,映着倪瑜的一头长,她的头却慢慢变成了透明的,特别青春。她知道我特别想读研究生,所以她一下午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找了一堆闲事儿来八卦,我们说得嘻嘻哈哈,我的坏情绪确实被转移了一部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在她步态轻盈地下去买包子后,我清楚地知道,虽然她和我都是原来的那两个人,但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她的人生会“飞得更高”,我的生活是“落地请开手机”,以后我要“接地气”了。所以,既然处境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相互理解,我就没理由责怪倪瑜的这种看法,彼此谅解就好了。更何况,能嫁给侯平,我也算是“安全降落”了。

这封信绝不是勉强写出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让倪瑜受委屈是我的人生目标,我会尽可能给她完美的一切。其实,我更想用婚姻告诉她,任何东西都是假的、会变的,唯有人是真的、不变的,谷秀华未必就得不到幸福,她更不必因为谷秀华的境遇而“兔死狐悲”,因为我会做得比谷秀华的老公更好。赶路是看风景的一种方式,比如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杨树“唰唰”地向身后倒去,那种感觉很畅快,但留在原地,在小一片树荫里静静徘徊,未尝就不是美好的事情,这就是我和倪瑜的不同。我觉得我只有骑上白龙马,才能追上一路狂奔的她。

“啊?我还吐了?那是谁……”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还能是谁?倪瑜正好上来,就把你接过来了,先是把你的衣服啊什么的换了,后来又帮着人家服务员撤地毯和床单,别提多麻烦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见付珲正往远处瞧着什么,我顺着她的眼神一看,原来倪瑜就站在大堂门口,像是在摆弄ipad。

“昨天……真不好意思啊,让你那么麻烦,是我太失态了。”我走过去,搭讪着说。

“没什么,我们那位隔三差五就这样,对付酒鬼,我有经验。”她头也不抬地说。

“哦——”我轻咳了一声,“听付珲说,你丈夫是一个很优秀的设计师,恭喜你啊。”

她抬起头,微微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听付珲说,你刚结婚不久,可以想见,你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她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容易的,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该过去的都过去了,该来的也都来了,不是吗?”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一时语塞,沉默了几秒钟,她便准备走开,我赶紧说道:“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吗?”

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荣皓,你这个称呼让我觉得很陌生,以后就叫我倪瑜吧。”

“是的,我已经没资格这么称呼你了,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样称呼你,很亲切。”

她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倪瑜——”

“还有事吗?”

我拿着手机,略微掂了掂,说道:“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吗?”

她不回应我,找服务台要了纸和笔,唰唰唰写了几个字,把便签递给了我。

“这是我的手机号。”

我看着她的背影,掂了掂手上这个便签,知道该结束的确实已经结束了,但我不知道那将要开始的是什么。还有,它该不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