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提醒”她,自然是基于对她讨好红绫的明显不满,她自然也知道,所以才作了这样的解释。但是她的解释,当然不能消除我的不满。

红绫不停说著,黄蝉几次想插口,都未能如愿,直到这时,她才叫:“等一等,我有点不明白!”

然而,出卖二活佛的事,是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做的,所以我和白素,都勉力令自己理智,我们的神情,看来甚至是冷漠的。

许多许多问题,随这个推断而生:这些日子,七叔在甚么地方?在干甚么?何以他竟会受了这样的重伤?他怎么知道秘库的资料?他盗了法物之后打算如何处置……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一个有答案。

我坚持原来的问题:“经过你们这样的摧残,她还能算是人吗?我看她只是一个活的……活的……”

她身形中等,虽然穿著宽大的淡青色袍子,可是可以看得出,她的身形,瘦削之极,估计她有一六五公分高,但体重绝对不过四十公斤。

这人身在险地,毫无疑问,他进入了这种地方,比深入蛮荒还要凶险,可是他这时,动作慢吞吞,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得人代他紧张。

刹那之间,她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看得人赏心悦目之至不管是不是好色之徒,人总有对美的欣赏能力,而那时的黄蝉,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令人无法不赞叹这种难得一见的美色。

我举起了手:“五岁!”

可是七叔却十分正经,还会问:“铁蛋,你将来想干甚么?”

铁蛋在那时,就豪气万丈,大声答:“我要当大将军!”

当然,铁蛋的回答,结果是惹来一阵更宏亮的哄笑声。而在这时候,基于朋友的义气,虽然我难以把当时的铁蛋和大将军联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表示对他的支持:“他会当大将军,会!”

七叔喟叹:“理哥儿说得对,他会当大将军。唉!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这种少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敢说,七叔的“预言”,对铁蛋有很大的影响,所以现在七叔,有了音讯,他一定会大感兴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次去造访隐居的大将军,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但是我还是有犹豫:铁大将军已经是跳出红尘的人了,我去骚扰他,是否恰当?而且,若是因此而暴露了他的所在,难保不引起强权势力对他的“关注”,那就会彻底破坏了他平静的生活。

所以我没有立刻作出决定,而就在这一个迟疑之间,事情有了变化,我不必再去找铁大将军了。

后来,若于时日之后,我有和铁蛋相叙的机会,那时,这个故事的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和他谈起秋英的来历,方知道当时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因为他也不知秋英的来历。

她是铁蛋在一次世界巡迥的行程中,在川藏边界,在路边现的一个弃婴,引起铁大将军注意,而把她收留下来的原因是,当时天气极寒冷,而女婴得以生存,是由于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鸟,伏在她的身上,为她保暖。

铁蛋当时想的是:这女婴若不是大有来历,怎会得到这样的呵护?

铁蛋也只是肯定这女婴“大有来历”,至于究竟是甚么来历,他自然说不上来,所以,当时我幸好没去,因为去了也是白去。

却说当时的变化是,黄蝉突然“咦”地一声:“神鹰有现了!”

她边说,边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那盒子只有普通烟盒大,她将之打开,抽出一幅萤光幕来。我知道现代的科技,已经可以使许多功能,集中在一具小小的仪器上,所以忙问:“现了甚么?”

黄蝉神色讶异,只自然而然,抬头向上望了一下身在屋内,她自然无法看到天空,而红绫却已一下子欢呼了起来:“神鹰回来了!”

黄蝉当然是在仪器上看出鹰回来了,才神色讶异的。而红绫的感觉,竟然比仪器更灵敏,这才真有点不可思议。红绫一面叫,一面扑向窗口,打开窗子,一阵风卷进,那鹰已飞了进来。

我向那鹰看去,看到黄蝉的讯号仪仍然在鹰脚上,而在鹰爪上,另有一样东西握著,那是一只小小的圆筒。

鹰在红绫的肩头上站定,便举爪向红绫,红绫先把那讯号仪取了下来,还给了黄蝉,才取下了那小圆筒,看了一看,旋转著打开,取出了一小卷很薄的纸来。

红绫先不把纸卷打开,向我望来,我道:“上面可能有秋英的讯息,打开来看看。

红绫展开了纸卷,压平在桌上,我们一起看去,在那薄如蝉翼的纸上,划著线条十分简单,但是生动无比的好几幅图形,那些图形,被简单的线条勾勒得十分清楚明瞭,一看就明白是甚么意思。

第一幅,是秋英和黄蝉拥在一起两人眉目如画,一看就知道谁是谁。第二幅,秋英被一个蒙面人拉著手离去,一手还在向黄蝉挥动,表示依依不舍。

第三幅,秋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严肃,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是表达甚么。

白素道:“她是说,在世上她有极重要的事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第四幅,她向作状退过来的黄蝉挥手,接著,她和蒙面人的身形已去到极远极小了。

黄蝉神情苦恼:“这算甚么?她表示就此离我而去,叫我再也不必去找她?”

红绫道:“正是如此。”

更妙的是,在红绫说这四字的同时,那鹰一声长鸣,竟像在回答黄蝉的问题一般。

刹那之间,只见黄蝉呆若木鸡,虽然难以猜测她在呆之中,究竟在想些甚么,但是从她怔呆的神情之中,也可以看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才好。

我和白素在这时,连连向红绫做手势,示意她不必急于想帮助黄蝉。

可是过不了多久,红绫还是忍不住道:“看来秋英很好,她要走她自己的路,黄姐姐何必悲苦?”

黄蝉这才像是一口气回了过来一样,惨笑道:“我不是为她悲苦,是为我自己!”

红绫扬起浓眉,表示疑问,黄蝉道:“她这样不明不白离去,叫我如何向组织交代?”

我正怕红绫不懂得黄蝉口中的“组织”是甚么,白素已轻轻碰了我一下,而红绫一点也没有不明白的意思我知道了,刚才白素把红绫带上楼去,一定已把黄蝉的身分处境,向红绫说了。这是一连串相当复杂的问题,红绫看来已弄明白了,这可真不简单。

红绫道:“照实说就是。”

黄蝉苦笑:“谁会相信?”

红绫道:“若是连你也不相信,这个组织,不要也罢,离开就是。”

黄蝉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组织可以不相信你,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组织!”

这本是他们的“信条”,多少元帅将军,被组织折磨到死,也还抱著这样的信念,这种甚至脱出了人情的范围,可以归入狗性的所谓“信念”,最令人恶心。

我立刻冷笑道:“对,即使组织把你腰斩凌迟,你也要对组织有信心有朝一日,组织会为你‘平反’的!”

黄蝉的俏脸煞白,我又道:“你看看秋英,说走就走,何尝曾把组织放在眼里,我不信组织能奈何得了她!”

黄蝉走开几步,倒向一张安乐椅,把头埋在双臂之中,身子在不住微颤。

红绫向她走过去,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她的双手大而有力,黄蝉慢慢地抬起头来,向我们三人望了一遍:“本来我来求助,谁知道事情越弄越糟我不会再打扰你们,我告辞了。”

我以为她想把失去秋英的责任,推到红绫的身上,硬要我们负责。如果是这样,那几近讹诈,当然会使我反感。可是她却并没有这样,反倒打了退堂鼓!

虽然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罢休,因为事情和整个喇嘛教的兴衰有关,和二活佛的宝座有关,牵涉到的范围太广,有关的利益,更是大得可以动一场大战,绝不会就此算数。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黄蝉自己愿意“暂停”,我们当然没有理由一定要继续,自然除了静以待变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很衷心地道:“黄姑娘,若是你有决心脱离组织,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我会尽力帮助你。”

黄蝉的回答,虽然令我失望,但是却令我恨欣赏她的坦诚。

她不说“考虑考虑”之类的敷衍话,而是斩钉断铁地道:“不,我不会脱离组识,我是组织的一分子,荣华富贵,或是腰斩凌迟,都和组织结合在一起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人生之路,我的人生路,我自己有主意。”

我吸了一口气:“好极。希望我们以后不必再相见,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请吧。”

黄蝉却嫣然一笑,动人之至:“不,以后,还肯定要来麻烦三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