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题?”

“也该进步了,好好干。”张中秋站起来,拍了拍方达平的肩膀,“你还年轻,以后的世界,都是你们的!”

仅从这件事而言,方达平并不觉得张中秋做得多么过分。事情已经出了,就是把张中秋免职或判刑,毕竟死者已矣,而能得到金钱赔偿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况且,张中秋出得并不少,对一个贫困家庭来说,三十万基本上可以安置其家人了。当然,对一条人命而言,三十万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想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张中秋的车轮下丧生,方达平看向张中秋的眼光,不免有了几分看到杀人犯的感觉。

这股书生气,在如今的方达平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张中秋看到方达平,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可是方达平更年轻,更有才华,又更不会尊重领导。是的,他平时对他也是唯唯诺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但是张中秋明白得很,方达平的傲气都在骨子里,他是永远做不到早请示晚汇报的人。张中秋对此,也是从骨子里不满意,并且,他内心里隐隐也有对这个年轻的人妒忌。经历了这样的感情变化,张中秋也渐渐明白自己当年受挫的原因。可是喜谀恶直是人的天性,他不一样喜欢张立新的顺从而格外重用之吗?

尽管平时方达平也是这样称呼他,但是今天晚上这声“老板”,让张中秋格外觉得满意:“达平,你要没休息的话,来我办公室一下。”方达平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忽然,一个人的面孔浮上心头——怎么把他忘了呢?!

宾馆大厅里透出的灯光与外面的霓虹交相映在王妍身上,这使她蒙了一层柔和的光辉,显得不甚真实。一刹那间,方达平体会到了词人的感觉: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方达平心里那条鱼不停的翻着浪花,眼看着半截鱼背都要露出水面,只好再次开口:“你现在过得好吧?”王妍仍然不抬眼睛:“好。”“有孩子了吧?”“三岁了。”“我孩子都九岁了。”王妍抬眼看看他:“结婚挺早的哦,一毕业就结婚了吧。”这句话的口气一如既往,但方达平显然听出了怨尤之意。是啊,他够现实的,和她分手之后不过一年就娶妻生子了。而她,显然又苦捱了好几年。

听着悠扬的牧歌

也不担心我是否能

被太阳烤得无地自容

也不关心人们被太阳烤的后果……

王妍看着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些青葱岁月,那时候他的这种自信和诗意多么吸引她啊!她情不自禁的和他一起吟出了后面两句:

我只是在等待太阳

立刻出来照我

两个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的相互握在胸前,是呵,他们有着幸福而甜蜜的热恋,那种感情并不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伤害而中断的,在彼此的内心里,对方一直都在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方达平感受到了王妍强烈的情感波动,他明白,这些年王妍过得并不如意,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光鲜美丽。而依照她的家世和工作,能够让她不如意的,只能是感情生活。然而,十一年前他不能委屈自己给她幸福,十一年后,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就是想委屈自己,还有这个权力和机会么?

想到这里,他如火的心里渐渐冷淡下来。

王妍显然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两个人不自然的松开了手。王妍低了头,说:“回去吧。”

同行的路总是那么短暂,眼前又是灯火辉煌的宾馆门口了。王妍一直轻垂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明亮的门口,停下脚,又垂下了头。方达平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什么意思呢?她似乎有所想,又似乎没有任何表示。这个时候,方达平既希望她邀请自己上去坐坐,又怕她真的提出来,自己不知道怎样面对。

幸好,王妍只是稍停了一会儿,就开口了:“我上去了。”居然没有再回顾一眼,就慢慢走去了。她的背影还是那么让人心动,刚才一路走来,方达平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也没有敢像十多年前那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肩,这时候看她渐渐走去,本能地要伸出来手去抓住她,那手民臂却似乎不属于他自己,沉甸甸地垂着不动,挣扎着差点要脱口而出一句话:“我陪你上去吧!”可嘴唇之间似乎被万能胶密封了一般,启开不得。

终于,她进了大门,一直没有回头。

方达平却是一步三回首地离开了宾馆。他每一次回首,都希望见那到那个窈窕的身影从大门里冲出来,然后他迅速地转身一样冲过去,然后他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可惜,这个渴望中的镜头始终没有发生,直到他完全沉浸在暗夜里。

已经是子时,仅有的几盏路灯也早熄了,除了个别商户门前还闪烁着霓虹,整个县城都已进入了酣睡。方达平慢慢地踱回去,感受到了朱自清的心情: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都可以不想。是啊,不论眼前是荷塘月色,还是城市的街,只要是独处的时光,都是这么宁静和安祥。

但是他的心又分明在盼望着什么,而短信声真的就在他的盼望里鸣起。他的手机一直攥在手里,这时候猛然间抬到眼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点开:“张中秋的事省市局都已知道了,不管他怎么活动,离职已成定局,这是机会。”

不是预想中的邀约,却又像炸雷一样提振了方达平的精神。他仰望星空,有失望和遗憾,也有隐隐的渴望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