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他没再约过王妍,王妍也没有再约过他,倒是有一次中午到他办公室看了看,正好他电脑开着,就顺便记下了他的qq。第四天下午调查结束,依付安华的意思,已经是周末了,接着赶回省城算了,张中秋自然不答应,说已经安排好晚宴了,今晚必须得留下,王妍看了看时间,就是赶到省城也是晚上八点了,于是说服大家再住一宿。

张中秋的心情随着方达平的话语而起伏,刚刚要喜动颜色,马上又重锁了眉峰。看方达平熟练地打开百度,复制粘贴帖子的题目搜索,果然出现了七八个同名的帖子地址,分别发在本地的“宋城雅韵”论坛、本省的“谈”论坛以及其他几个全国知名的论坛。看着方达平一一打开这些帖子,张中秋几乎要疯了——这他妈的简直是要置他于死地啊!他后退两步,瘫坐到沙发里,双手掩面,几乎要无法自制地大哭一场!

方达平果然接了电话。

王妍看了一眼方达平,接着说:“我这算什么顺利啊,我们在省局啊,不提是不提,一提至少也是个副处长,我们就是论资排辈熬过来的。倒是你,不愧是咱们班的精英,在县里提个副局长,这才叫顺利。”方达平苦笑了一下:“是啊,我工作还不到四年就提了个副局长,是够顺利的,可是如今做了快八年了,还是个副局长。”王妍笑了笑,声音显得很温柔:“达平,你靠得是自己的能力嘛。”

“什么话题?”

“你做了八年副局长的事。”

“哦,呵呵,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倒是想再进一步,可是——唉,难哪。”

“达平,你就是太迂了。”王妍停住了脚步,望着方达平说:“这些年,你光埋头干活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抬头看天啊。那么多人在跑,在送,你呆着不动,哪个领导能想起你?”看方达平不说话,又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干得不错,在省里的表彰和各种竞赛活动里也常看到你的名字,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啊。”

王妍的这些话深深的触动了方达平,作为一个深受传统教育的人,方达平骨子里有很深的儒家情结,上学的时候一心想着达则兼济天下,毕业以后决心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他工作十几年了,也做了一个科局级的副局长,却最终也没济着几个人。在中国的官场,作为副职只有干活的份,没有决策的权,他这些年是深有体会,时时处处受到掣肘,你还济什么天下给谁造福啊!他常常想要是他是一把手的话,会怎么样怎么样,可惜,一把手换来换去,就是轮不到他方达平。他自问不论业务还是管理都不在别人之下,甚至要远高于侪辈,可是这些年他那些同学同乡都是喜报频传,做镇长的做镇长,做书记的做书记,爬得最快的一位已经是他们县的副县长了,而他仍然是原地踏步。

也曾想过要跑要送,但就凭他那点工资,还不够寒碜人家。方达平虽迂,却并不傻,对他们这一级别的一把手的价码还是了解的。拿一条小鲫鱼去喂鲨鱼,送一只小麻雀给一头恶狼,那只有两种后果,一种是人家压根瞧不上眼,另一种是激起对方更大的欲望,不论哪一种结果,对他方达平而言都不是很妙。可如果是动用单位的钱,一方面他方达平没有这个权力,另一方面,即使分管的下属单位能够提供子弹,他总还是伸不出勾动板机的手。他总是安慰自己,当年自己被提成副局长的时候,找谁了?送什么了?不也提了?这说明凡事都不是绝对的,他们这个系统,也不是一团漆黑嘛。

看方达平有了触动,王妍又继续说:“达平,你有能力,业务又好,年龄现在正好,提个县局的局长是应有之义。再晚几年,机会就没了,现在不什么都讲究抢抓机遇么,你也得抓住机遇啊。”方达平摇了摇头,说:“哪有什么机遇啊。”王妍正色道:“机遇都是自己创造的,坐等可等不来,这世界上就没有天上掉陷饼的事。”方达平又摇一摇头:“你知道,现在办什么事都需要钱,我这些年,靠工资吃饭,养活老婆孩子都紧张……”

“达平,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并不是很得志,你们的局长是独断专行的人,——这年头,又有哪个一把手不独断专行呢?是,钱是很重要,也有很多人喜欢钱,但也不是说,离了钱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你想想,你们市局哪位领导缺钱啊?到他们这个级别的干部,只要不是贪欲无穷的,谁真的在乎你送多少钱?他们在乎的是你的态度,是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你缺少的,是神像前那一拜啊!”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方达平恍惚间有大梦谁先觉的感慨。他和王妍正热恋的时候,有一次结伴出游,在一个千年古寺里,面对菩萨那蔼然可亲的模样,王妍深深的跪拜下去,方达平却东挑西看的指出塑像的许多问题。他从来都是一个唯物论者,所以从来都是以研究的姿态对待宗教,但是当王妍把世事分析到如此地步之后,他忽然间豁然开朗,想起自己对属下的态度,不正是如此么?在研究人事、奖励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方达平倾向于的,不也是那些经常找他请示、谈心,逢年过节都去家里拜访他的人么?那些从不巴结他的人,他虽然很尊敬,也并不偏颇,但从心理上,是不是更容易接受那些和他亲近的人呢?王妍说的对啊,市局那些领导并不缺他送的这点钱,缺的是他方达平这一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