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四爷低唤一声,“求您了。”

“回主子的话,恐怕不是好消息。”何玉柱神色理了理袖拢,未等胤禟发话便站起身来,“两江及各省官员上请太子人选的折子,这两日大部分已经入京了。”

我没有回礼只静静看她离开,手扶着窗棂,亦是显出淡淡笑意,原来那晚她竟全都看到了,可她却选择了沉默避世。

我亦是笑着迎上去,外人面前这份和乐还是要的,“皇阿玛的旨意,弟弟不敢怠慢,却还是落了哥哥一步。”

四爷揽住胤禟的身子,在耳畔柔声说道,“你不会,我可是会!你说吧,如今这幅样子可叫我如何出去见人?!”

“那……把这个收回去好吗?”翻转的掌心,一枚墨玉扳指熠熠生辉,“即便还也不该是我。”

与蕙兰、清尘不同,雅惠自胤禟回府便独自守在院子里,除了每日晨昏请安外,绝不出来半步。院中隐隐的诵经声,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位主子已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

“莫欺少年穷,说不定哪一日你封王也未可知。”我被他的阳光气息感染,内心的阴霾散去不少。

前尘伤楚如今想来轻如鸿毛,自己曾搁在腕上的刀锋是多么可笑。情,当人生遭遇背弃,曾以为此生情之为物已然断绝,即便上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但心已枯萎爱情也应从此酴醾。

“十四爷!”云秀闻言心里气急,便顾不得尊卑,冷声喝道,“有您这样说话的吗?军医何辜,要您如此呵斥,爷的伤还全指着他呢?”

“他的确很用心。”茗烟席地而坐,痴痴望着谷中鄂尔泰的墓穴出神,“这里鄂尔泰一定会喜欢。”

“皇阿玛,”我开口拦下他的话茬,“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对错、公平可言,儿臣所做的不过是给身边的人一个看似公平的交待罢了,毕竟我也有我要维护照料的人,也给自己的心一个交待,整件事您不怪儿臣的筹谋部署,您自然也有您的考量,很多事情看淡了其实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见那总管太监并不急着走,索性开口说道,“王总管还是先歇歇,吃杯茶再走不迟。皇阿玛怕是要议完事了,爷先走一步。”

手紧紧攥着,嘴角的笑带着冷意,愣愣看着脚下大理石地砖的纹路,我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我最有把握的人,却成了溃我千里之堤的蚁穴?!

“蕙兰。”我知她已解了这求赐的心结,便平缓的说道,“我娶这两女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形势所需,你不要再想其他好好照顾自己,安稳生下孩子,这也许是我唯一的孩子了。”

这一嗔一走,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女儿家的娇羞,可如今的我看去,却是多了几分惶恐,那闪烁的眼神、颤抖的语音,都告诉我她现在不愿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借故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闭了双目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间特有的泥土清香,我许久没有说话,一个帝王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我的幸运呢?!初辰,也不枉你做了一回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若是我说太子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好惬意正笃定的说道,“事情果然是不能看眼前的,只此一件便叫我知道太子根本就不是个治国安邦的材料。”

伸手搭脉,片刻间王允谦便紧蹙眉头,取了银针在胤禟的几处大穴之上刺探,几枚银针都是带着污血退了出来,眼见如此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九爷平日里可有不适?”

左右看去,眼前俱是一张张关切的面庞,兄弟就是这样吧,在你可能犯错时出声提醒,倾力阻止,不让你于冲动之中犯下大错,苦笑着闭上双眼,试图将自己内心的怒火平息,可是……

“不过是找个精神寄托,八哥就莫要再问了。”我绝对不愿意此时此刻眼前这两个人再生嫌隙,赶忙转了话题,“关于这个穆景远,也是我今儿来的原因之一。”

我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说道,“有了身子都是如此,你害喜不严重还好些,今后这府里的琐碎事务只管让阿蛮去处理,遇到大事你再行定夺,实在裁决不下的只管告诉我,切不可劳心费力。”

除夕夜的家宴,一片其乐融融,所有人仿佛都被周遭的气氛感染,那些个防备卸去不少,说笑间难得现了几分真诚,只是八爷的脸上始终带着讪讪然,并不看我也刻意保持着几分疏离,我这里反倒不好上前搭话,那些原本想说的话又郁在胸中不得而发。

“此事干系重大,又关乎着天朝颜面,你叫我如何斡旋?”我将手札扔到桌上,“那个多罗不是来了吗?你叫他直接和皇上去说,决定都下了,如今还来人做什么?不过是要我们认可退让,世上可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说着说着,我便想到了后世的洋人之祸,那些个割地赔款、烧杀劫掠,一想起就怒火中烧。

穆景远目送胤禟离开,直到不见了那抹身影,这才回身冲着暗处转角轻声说道,“四爷,他走远了。”

夜色深沉,我如约来到蕙兰处,但见满室红色,一双龙凤喜烛燃的正好。屏退众人,放下手中食盒,取出里面的合卺酒,我细细斟了递到她手中,“这些年亏欠你良多,虽不能补但总要给你个交待,迟来的新婚之夜,你莫要怨怪我就好。”

“对芊芊用药,只因为她是八爷的孩子,可……我终究无法狠心对她,药量也仅仅能让她如此而已。”蕙兰自怀中取出药丸和着水缓缓送入芊芊口中,“你爱护的不就是我应该爱护的吗?坐在这里看着芊芊痛苦不堪,等待你的归来,越等心越空,越空越觉得自己荒唐。孩子,我固然渴望,可伤害你,我一定会比你痛,我是个自私的人,舍不得自己痛。”

无语而笑,这人从何时起也学会了巧笑吟颦?怎么每每拿捏我都是如此自然,气定神闲的让人无可奈何,微微摇头转了目光,“走吧,请安去吧,若是让那两个混世魔王等急了,又要聒噪个不停,我可是想好好醉一场呢。”

指腹拂过幼嫩肌肤,雪白粉嫩之间偶尔的微动,触动着蕙兰心底的温柔却也将那丝**引得更甚,不经意间收紧双臂,嫉妒、羡慕纷纷涌上心头,爱恨之间竟恨不得将这孩子远远抛出去,方可解了心头困顿。

“不行!”蕙兰紧紧抓住胤禟的胳膊,“血房是不能进的,这是犯忌讳的事情,若是让宫里知晓,可就麻烦大了。”

阿蛮眼中含泪,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爷,奴……我……”

“这就好。”我将锦被替蕙兰掖好,安抚她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犯难了,既是自小一处长起来的,我自会顾念这份情义,你且好生歇着,明儿个我再过来。”

康熙没有看胤禟,仿若不经意的说道,“把那玉笛留下。”

“你……好好休息,我明儿来看你。”起身、离开,除此之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人,我终究还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没有理会八爷的疑问,我自斟一杯呷了一口,自顾自说道,“两年前,我本想去钱塘江观潮,却没想到半途竟然病了,原以为只是小事,结果大病一场。那段时间,宇成租了一对老夫妇的房子让我养病,平日里便是他们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当初既然做了,如今还会怕他知道吗?”四爷伸手搭上十三的肩膀,“世间事不过因果二字,你我种了前因,即便有了这后果也不过是尽力化解而已,没什么过不去的。”

“知道爷爱吃就向雅惠姑娘讨了方子。”蕙兰含笑说道,“今儿总算有机会让爷尝尝手艺,怕是没有雅惠姑娘做的好。”

“宇成,吩咐人准备软凳将你家主子送回府。”八爷虽是沉声吩咐,可扶着胤禟的手却有了轻颤,“小福子,立刻传太医去九弟府上。”

八爷再也忍不住,睁开双眼略带揶揄的说道,“你啊。”说罢,放开胤禟回转身向后不紧不慢的走去。

“他要我告诉茗烟,为了促成八爷的婚事,安亲王府与八爷联手已经让鄂尔泰枉死,若是她执意与你成婚,就是将你陷在权谋之中,会害了你更会连带着让安亲王府不得安生。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的折磨他,夺去他最想要的东西,看着他不能得偿所愿,看着他郁郁不得志。”蕙兰缓缓说出的话,即便今日听来都是如此伤人,更何况那时的茗烟?!

“又是谁?”隐隐的心中好似有了计较。

“请讲。”

垂下眼睑伸手拿起酒壶替他斟酒,“弟弟晓得了,哥哥只管放心。”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回来?”手指轻轻拨弄着马头琴,终是问出了萦绕心头几年的疑问,“记得我刚刚伤愈回到御书房时,你还觉得我很有趣,从何时起对我厌恶疏离起来了?你还是那个时时缠着我讲故事十三弟吗?”

我微笑颌首心道一定不是真名,不过也算公平,我这里也是假名一个,老姓只怕两人都是提不得!正思量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爷,主子爷!您可别再如此了,奴才担不起啊!”

四爷抬手将我的酒杯接过一饮而下,“刚刚好些,便又逞强不是?!”

“九爷!”曹寅虽是大声唤我,却分明阻了孙文成的后话,我也只当听不到,“曹公何事?”

“你倒是搅得好啊!”宇成一脚踹过去,“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上次说我是小官儿,这次又说我是小白脸!索哈,咱们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只可惜这一次我不能露脸,索哈认得我,若是被他撞破可就不像张鹏翮一般了!

看着清尘眼光流转,我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其实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简简单单,彼此关心,过平凡的日子,年复一年相携老去,他人给不了我的,如今我却可以给眼前人,这个酷似我的清尘,也算得上聊慰我心。

李煦拱手而去,我却出声相阻,“大人慢走,您忘了东西。”

“爷,那玉容就先回去了,部里事务虽忙却也要爱惜身子才好。”说罢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忽的想起件事,“对了,今儿九爷府里来人了,说是九弟病情反复,九弟妹怕过了病气不敢来道贺,所以遣人将九弟备的礼物送了过来,我知道爷和九弟亲厚就亲自收下放在房中,好好赏了来人。爷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