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挥挥手示意佐贺退去,给胤禟让了座儿,这才说道,“昨儿得了旨意已经吩咐刑部会户部一起查抄凌普各处产业。”

放下手中的书,四爷挪到胤禟近身,将手炉拿到一旁,抬手托住他的下颌,定定看着眼前人,“你自去试试,看看到时候可还有气力去那些个暖帐?!”

“原是我想的简单了,如今你还也不合适,我收回就是。”将墨玉扳指接过,犹自说着,“待明日我亲自还他好了。”

前世我无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圆满的童年,那么这一世我就要给我的孩子最完美、快乐的童年,芊芊、轩轩,我要给你们这紫禁城里的阿哥、格格永远也不会拥有的人生!

“跟着我在外奔波这多月,回来也不歇歇,用得着如此拼命吗?”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分府的人了,总要照拂家人啊。”

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说罢,抬手将军医扶起,柔声说道,“您莫慌,我家爷就拜托您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性情之中的冲劲儿着实让人羡慕,可……胤禟老吗?还是我的心已经老了?

“筹谋部署……”自口中而出的喃喃之语换来的不过是无声轻叹,康熙缓缓起身,交错双手惮去微尘,“老九,找个理由离开吧。”说罢,回转身向殿内走去。

正热闹着,却见毓庆宫总管太监缓步进来,“我说管事啊,今儿什么事如此热闹?呦,九爷,奴才给九爷请安。”

深吸一口气,我刚要出列,那一边五爷已经一步跨出,“儿臣认为张大人断不会无中生有,太子监国期间确有贻误军情之处,皇阿玛也曾为此多有斥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请张大人细细言明才好。”

我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笑意又浓,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那画中人可不是清尘,不过是七八分像而已,更谈不上是我的意中人,我与她知己情谊,与你才是夫妻情义。可不许胡思乱想了,我可不想有个愁眉苦脸的妻,更不想孩子一生出来就会蹙眉!”

“宇成,还不去帮帮。”我一使眼色,宇成领会即可带了众人出去。

宇成垂首烧着花鼓、人偶,听了胤禟的话,鼻翼酸涩险些哭出来,“爷,多保重,郡主明白爷的心。”

“混说什么。”四爷闻言变了脸色,一步到了胤禟近前,“这话下一次我不想再听到。”

“主子。”高无庸带了王允谦进来。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数名吏目擦身而过,满是焦虑之色甚至来不及向我等阿哥行礼,心知不妙有心想拦却被十爷抢了先,一把抓住一人喝道,“狗奴才,没瞧见爷们?”

“你最近是不是和那个叫穆景远的传教士走的很近?”八爷轻蹙眉头看向胤禟。

蕙兰将自己安稳的贴在胤禟胸口,心中满满的全是温暖,“我自会注意的。”

我的天,这孩子!赶忙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这孩子被儿臣宠坏了,皇阿玛勿怪。”

穆景远听胤禟语气不善,虽有不解却还是耐心说道,“这件事我与师父也觉得很无奈,不敢求皇上谅解,只求九爷能够恳请皇上留下余地,我们自会与多罗讲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以及皇上对传教一事的尊重认同,希望教廷照实回禀教皇不要一意孤行,毁了前人的一番心血。”

“我也听师父提起过九爷。”穆景远微笑着回说,“师父常常夸赞九爷,如今得见方知不假。”

颤抖着接过酒杯,蕙兰眼中有了湿气,勉强展现一丝笑意,却终是落了泪下来,“爷……我……不怪……”

“你给芊芊吃了什么?”错过眼神不再看她,也不愿再看她手中捧着的锦盒。

八爷笑着目送胤禟离去,直到那抹身影闪进庄宜院,这才转身往惠妃处去,走了不多时便见小福子等在宫门口,于是略作思量招手示意他近前,“小福子,去探探今儿守在庄宜院附近的暗卫是哪些人?”

这样的情景下拒绝一个妻子的意愿,算不算是残忍?虽自问却已有答案,一声叹息掩不住隔却咫尺的两个人,渐渐散去的喧闹、看似安静的晨曦,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心俱是一片纷乱,唯有沉沉睡去的母女二人守得自在天地……

“九爷,内里还有宫中经验丰富的稳婆守着,这会子又去请了王院使,您且稍安勿躁等上一等吧。”太医眼见如此也开口劝道。

“爷,您能替奴婢担下此事,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奴婢又怎会怨埋?只看奴婢与这腹中孩儿的缘分如何了!”阿蛮言语切切的说道。

“爷。”蕙兰拉住胤禟的手,心里有莫名感动,这人懂自己左右为难的苦处,懂自己不便求情却又心存怜悯的难处,“给爷添麻烦了。”

“且去吧。”康熙挥挥手,复又看起奏折来。

眼见胤禟就要拉开房门,蕙兰禁不住坐起身,一声呼唤泄露了心底的脆弱,“爷!”

耳边传来声响,抬眼望去隔着蒙蒙雨帘,有人执一把油伞踏雨而来,天青色的长衫映着暮色,迷了我微醺的眼神,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八爷,你果然担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四哥!”十三闻得此言感怀满心,“原想着拽你去瞧太子的短处,却没料到最后竟成了这般样貌,这些年你受制于太子,弟弟看着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爷?”耳边响起呼唤声。

“喳!”二人领命而去。

“别动。”眼前是胤禟泛红的耳际又衬着雪白孝衣,这瞬间展现的风华令八爷错不开半点目光,双手一带将人揽在怀中,下颌抵着胤禟的肩头,得偿所愿之后心却安定了下来,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悲苦只一瞬便风轻云淡,“就一会儿,好累。”

“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四哥的人?”心中残存着一丝幻想,那个在乾清宫跪在我身边替我求情的人,那个在沁园中将我抱在怀中的人,一定不会如此谋算我。

抬头望向夜空,眼前一片星月相映,“她说了什么?”

“我与玄烨还有福全之间的蹉跎分离,这一世你们不要再重蹈覆辙。你若心中真有他,便要为了他舍弃一些牵绊桎梏,非如此不可得。”转过头目光澄明的看着胤禩,“他虽看去年青,心却已经老了,偏又对前路看得太清楚。你若是不能倾心以待,便要懂得放手,天下与他要哪一个,你最好想清楚。”

“哥哥,这样可好啊?”我笑着看向他,却忘了自己眼下可是个独眼的粗鄙汉子,那样的笑实在……诡异了些……

“有趣?那些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胤祥口中喃喃自语,眼中却透着自嘲,“九哥,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你对谁都是进退有礼,知道每一个人的喜好,一两句话就会说到人的心坎里头去,兄弟们中你也算是个异数了,你的不同引得太多人注目,四哥、五哥、八哥,就连皇阿玛都是如此。你不经意间所展现的这份不同,让我这个弟弟活的很辛苦!”

这人站在身前只觉气势压得人受不了,我索性站起身来,将草芥吐在地上,“何以见得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我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茬,怎么自己这个谋算两淮盐务的脑袋,遇到这人便瞬间蠢笨起来?!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异常紧张,我只当看不见继续说道,“凤梧布庄虽然生意不错,可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参与过多的官家买卖,上一次托了曹大人原想趁着大选赚一笔,却被四爷拿捏了短处,只能作罢。眼下,既然我人在江南,便想跟各位大人商量一下,每季给各个织造府供货的事情。”

索哈嘴角见血,咳嗽两声忙不迭的说道,“奴才原本就是个好色贪财的主儿,这些年得蒙姑父照应又哪里敢不来?更何况清尘姑娘雅号在外,哪个不想一亲香泽,所以便有了当日的情形。只是奴才确实不知九阿哥身在金陵城,也不知道那清尘姑娘是您的知己,若早知道便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闻言我果然觉得身上乏了,索性和衣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我的提议你还没应呢?”

“公子,清尘有样物件想送给公子。”清尘自袖拢中取出一精致辫穗,“是清尘亲手编织,不知可否……”

李煦笑而不答自袖拢中取出几张银票推至我眼前,“这里五万两银票,加上公子在盐务上所赚应该很可观了,下官请公子暂离南京城,待到来年风光旖旎之时,自会请公子游尽江南美景。”

话还未说完,五爷便起身来到跟前,急切切问道,“九弟府里来人了?送的什么?来人可有话?”

善终?若是胤禟今后的结局成真,九爷府又有几人能够善终?!自己如今的打算,便是为前路去寻一份平安,可是又牵出这样多的事情来,皇阿玛你这是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手指反复摩挲着扳指,心中思虑万千,那落于袍角的玉牌泛着暗光,透出丝丝诡异气息……

我拿起镇纸作势要打,宇成一溜烟闪出了门,“爷,奴才知错了,您就饶这一回吧。”

听他这样说,禁不住动容,这话没错,也许终其一生唯此刻才是八爷开心的时光,“若你要的开心如此简单,那就好好守护她,幸福有时简单到你都不会察觉,不要到失去才明白。”

怔怔看着晨光中那略带蹒跚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一个满身才华的皇子,一个母家卑贱的皇子,一个生不逢时的皇子,即便有谋算又能怪他吗?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能步步为营,我能因为这个就怪他吗?也许今后我也会变成如此,那时会不会觉得此时的自己太过矫情?!

“老八,依你呢?”康熙转过目光看向八爷。

那太医也不知哪门子邪火,一把将何玉柱桑开,“怎么当奴才的,这样没个规矩。”

衣衫零落而去,饶是十三木讷也猜的出四爷要做什么,他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可心却孤寒无边,一双眼直愣愣瞧着四爷,人一动不动的仰卧着。

胤祥曾想过千百遍自己终有一日会雌伏在四哥身下,全了多年来的期许,可如今得偿所愿却为何两人全是绝望?!满室春光本该旖旎,到头来心隔千里,仿若梦魇一般。

可即便是噩梦,胤祥也不愿梦醒,不是每个人都有沉沦的机会,看着胤禟以倾城之姿立于四爷身侧,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半分机会,他只能是四爷的兄弟,终其一生只能伴他左右,助他的筹谋算计,却不能入了他的心扉。

“你是我最贴心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