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你如此。”四爷揉着自己微肿的嘴唇,笑着说道,“果然是个磨人精,怎么去了一趟郡王府便生出这许多话来?”

茗烟闻言抬起头来,看着日渐消瘦的胤禟,眼眶有了几分湿润,“表哥,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心里不舒坦?”

满人从来都是抱孙不抱子,到了胤禟这里却全然不顾,蕙兰惊异于胤禟的溺爱,心头隐隐泛起不安来,每每劝他不可日日抱着轩轩,总是被他软软回道,“孩子如此小,我可舍不得放开他。”

我应声止步回身看去,晨光中俊朗少年快步而来,“怎么这样早?”

“爷,瞧着你神色欢愉却为何时不时还要叹上一两声?”云秀暖了手炉递过来,“四爷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回去了,至少能够保住他一条命,更何况宫里也没有传过来任何消息。”

低垂下头,胤祥轻语道,“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九哥……”十三的声音远远甩在了身后……

“您怨我也好,恼我也罢,如今我与他之间自那年中秋而起的仇怨也算是有了着落,今后会是个什么样貌状况还看皇阿玛心里如何想,儿臣不想再去猜也不想再做什么。”

“九爷这是哪儿的话,您能来这茶膳房是他们的造化。”王总管斜眼看了看管事,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们这里倒是有些个花样,克食很得太子的喜欢,若非如此奴才也不必日日来此取,可惜了毓庆宫的茶膳房都快积了半尺灰。”

“儿臣也恳请皇阿玛彻查。”老十、老十四也跪拜在地。

我笑着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调侃着说道,“眼下倒是个福晋模样,也不知刚刚是哪个凄凄楚楚的,惹人怜爱呢。”

宜妃拢住胤禟的手打趣道,“咱们娘俩都是被人拿捏的主儿,如今这些个人哪个不是体体面面的,反倒是咱们成了破落户。你这阵子来去匆匆,净挑些雅惠不在的当间儿来,惹得人家怨声载道的。”

“八哥,你不会明白初辰对我意味着什么。”指尖抚摸着赤金的碑文,爱新觉罗几个字格外刺眼,“和天下亦没有人会明白我的心思。”

“那个荣佳氏的母家曾是汉军,幼时因身份卑贱所以饱受欺凌,后来机缘巧合被大哥抬了旗籍,却是三哥所属的镶蓝旗。”我带着深意有所指的看向四爷,“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却能成为太子侧妃,当中的奥妙四哥应该领会才是?更何况四哥与太子哥哥走的最近,如何不知晓这些?”

“九爷,您这是……”王允谦看着眼前的胤禟,立刻头就大了一圈,今儿这位爷可是诸事不宜吗?怎么好端端的成了这份模样?自己这浑水岂不是越趟越深?

十爷和十四一左一右抓住胤禟,十四焦急的说道,“皇阿玛未必看不清楚,只不过眼下还在气头上,宜母妃平日里最是稳重周全,雅惠也是个机巧玲珑的丫头,哪会犯如此粗浅的错误?!”

“北堂?”八爷错愕的看向茗烟,“你信教!?”

“什么……你误会了。”我略带无奈的看着她,眼中的清冷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蕙兰,我告诉你这些只因为你是我孩子的额娘,一个做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孩子的父亲受到半分伤害,之前的种种算计过去也就作罢了。”

“李德全,把那孩子抱过来。”康熙沉声吩咐道,可那压抑着的笑意我却听得分明。

穆景远给我的手札所写内容就是康熙年间有名的“礼仪之争”,教皇格勒门十一世无视康熙皇帝的看法,于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作出了关于禁止中国礼仪的决定,并派遣多罗出使中国,解决礼仪之争。

“天气寒冷,师父身体不好,暂时居住在北堂,很久没有入宫侍奉了。”穆景远据实以告,“臣这几天送呈师父新编纂的天文志而入宫,侯在驾前随时为皇上解惑。”

宇成上前一步垂首说道,“回福晋,爷命奴才将龙凤喜烛和鸳鸯锦被送过来,今儿晚上爷会在福晋房中用膳安置。”

“是些不入流的毒物,伤不得性命但人就辛苦些。”蕙兰将锦盒放在案子上,神色平静的说道,“越是这些普通毒物,越不容易查出来,太医就会束手无策,而你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会来找我。”

没想到八爷竟看得如此明白,我原本就知道他心思细密,如今越发觉得这人心细如尘,“那八哥如何看我?”

“玉真。”一声轻唤却剜在了心头,“将人都遣了吧,只留奶娘就可,把孩子抱来我瞧瞧,切莫惊了阿蛮。”

蕙兰紧追几步拉住胤禟急切切说道,“爷这是去哪儿?”

“奴婢自然省得。”

“跟着你去的人,可曾知道这件事?”我转念一想问道。

“老九。”

长久的沉默之后,蕙兰终是忍不住开口,“爷回吧,莫要着凉,况且……八哥还在等着您呢。”

“你说呢?”抬手将酒杯递给他,“喝一口吧。”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四爷沉声说道,“凡事欲速则不达。”

“我熬了黑米粥来,好歹吃一口吧。”蕙兰将碗递到眼前,“不然过会儿如何吃药。”

八爷一把托住我,急切切问道,“怎么样?”

静静伫立,却彼此无语,池内荷叶轻摇,池旁兄弟相依,时光仿佛停驻一般,暖暖的在心间流淌,安静而舒缓。耳畔有八爷轻浅的呼吸,肩头承载着他的疲惫,腰际有他掌心传来的暖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在他的双臂之间放松,不自觉便泛了笑意,也许……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直到四爷的随侍找到我,给了我这块玉佩,我才知道原来茗烟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于是我就按照四爷的吩咐找到了她。”终于说出来了,心中卸去一块大石,此后再不必对他有任何隐瞒。

该是如何的爱,才会让她心字成灰,即便恨却心冷的可怕,这平静的安详让我自心底泛起冷意,忽的很怕她与我说出那个背后的人。

眼前浮现出御花园中自己被人高举过头的情景……自己在那人怀里的开怀大笑……自己习字时写下的那些诗句……原来……

月上中天,草原之上一派热闹非凡,皇族宗亲、蒙古亲贵齐聚一堂,好一场满蒙夜宴。首座之上康熙皇帝分封赏赐尽显天子威压,近处坐着蒙古部族首领和随驾的皇子,而我则站在阿布的身后不时左顾右看。

二人往来礼数算是认识了,随即你来我往喝的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夜色深沉,篝火渐熄人散曲终,阿布醉的不省人事,反倒是我和胤祥心中有事终带着几分清醒应对。

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过去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汉子看着粗犷却观察细致、句句在理,一身装扮虽然朴实无华,却件件都是精细手工,又被人唤作主人,少不得是蒙古八旗旗主之类的人物,借着皇帝巡幸塞外的由头,乔装改扮边走边玩一路过去觐见的,思及此便生了几分亲近,“兄弟果然好眼力,在下来塞外不过月余,却不是第一次,只是每一次来都要适应些时日。在下唐隐,不知……”

张鹏翮也不推让,随了胤禟一道满饮了杯中酒,“下官不过是顺水人情,九爷当谢四爷才是。”

“我知道大人们的难处,所谓和气生财,我不插手江宁织造,可是苏州、杭州织造精绣所用布料由凤梧布庄来供如何?”

说罢,举步向外走去,“九爷!”索哈一身疾呼,让我一下子便放下心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喧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房中已不见清尘身影,隐约间听见崔嬷嬷正和什么人计较,不时还夹杂着清尘的轻泣,眉头一皱起身来到门口却忽的顿住脚步,这声音莫不是……索哈?!

示意她坐到身侧,舀了汤汁送到她唇边,“这原本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怎么反倒做给我吃?你先尝尝,若是让我这商贾之人吃下肚岂不暴殄天物?!”

“你!”李煦闻言彻底变了脸色,却依旧语气平缓的说道,“公子说笑好本事,既然这敬酒吃不得,那就怨不得他朝吃罚酒了。下官告辞,有缘再见。”

“告诉你家主子处理完公文我自会过去。”五爷多日未见秀秀,心中倒也有几分想念,即便知道规矩,此刻也只装作忘记不提。

李德全屏退众人,上前几步轻声回道,“回万岁爷,九爷已经出了京畿,现往塘沽而去,明儿正午前后就能经水路离开了。”

“五爷喝多了有些忘形,被八爷和十爷一起架走了,秦总管亲自送回府上去的。”宇成忙不迭的说道,“还是亲兄弟一条心呐,这一晚上五爷不知替您挡了多少酒,走的时候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我见他如此,禁不住笑出声,“不怪了,我只当你有苦衷就是,只是不能有下一次!”

“不要笑,不要这样笑!”八爷扶住我带正了身子与他平视,“有些事不知道也是一种自保,难道你想陷在其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