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下头,胤祥轻语道,“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我这里刚要出声,那一边十三不紧不慢的说道,“咱们又不是前锋,不过是粮草供给调度,以九哥做生意的手段,这些也算不得问题,皇阿玛可谓用人唯贤了。”

“您怨我也好,恼我也罢,如今我与他之间自那年中秋而起的仇怨也算是有了着落,今后会是个什么样貌状况还看皇阿玛心里如何想,儿臣不想再去猜也不想再做什么。”

我伸手扶起,“哪用先谢,眼下用了管事的地方,又搅了大家伙的活计,爷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儿臣也恳请皇阿玛彻查。”老十、老十四也跪拜在地。

蕙兰眼中带了润色,轻颤着靠在胤禟怀中,轻声说道,“我曾在爷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幅画,那画中人应该就是佟氏……那时,爷刚刚离开京城……”

宜妃拢住胤禟的手打趣道,“咱们娘俩都是被人拿捏的主儿,如今这些个人哪个不是体体面面的,反倒是咱们成了破落户。你这阵子来去匆匆,净挑些雅惠不在的当间儿来,惹得人家怨声载道的。”

八爷独自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这多年没有子嗣,也体味不到胤禟的失子之痛,可是眼见他这阵子消沉憔悴,那份痛楚自己可是感同身受,听了他的话虽不气恼,心却空落落的。

“那个荣佳氏的母家曾是汉军,幼时因身份卑贱所以饱受欺凌,后来机缘巧合被大哥抬了旗籍,却是三哥所属的镶蓝旗。”我带着深意有所指的看向四爷,“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却能成为太子侧妃,当中的奥妙四哥应该领会才是?更何况四哥与太子哥哥走的最近,如何不知晓这些?”

给四爷钳制住原本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可此时的我竟没有丝毫恼怒,反而轻笑起来,偏是那痛楚又让我禁不住蹙了眉头,“我这条命有什么好的?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你拿去不成?!”

十爷和十四一左一右抓住胤禟,十四焦急的说道,“皇阿玛未必看不清楚,只不过眼下还在气头上,宜母妃平日里最是稳重周全,雅惠也是个机巧玲珑的丫头,哪会犯如此粗浅的错误?!”

转身进屋,茗烟已经取了湿帕子清理八爷嘴上的血迹,我到了跟前安抚他的情绪,“你且躺着什么都不要想,中了毒最忌讳血行太快,此刻越平静越好。”

“什么……你误会了。”我略带无奈的看着她,眼中的清冷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蕙兰,我告诉你这些只因为你是我孩子的额娘,一个做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孩子的父亲受到半分伤害,之前的种种算计过去也就作罢了。”

心中一声哀叹,这家伙是八哥的孩子吗?内敛的性子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啊?!

穆景远给我的手札所写内容就是康熙年间有名的“礼仪之争”,教皇格勒门十一世无视康熙皇帝的看法,于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作出了关于禁止中国礼仪的决定,并派遣多罗出使中国,解决礼仪之争。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感觉从来不是文字能够描述的。”我只道这异国男子心性简单,心下多了几分探究,“你的名字?”

宇成上前一步垂首说道,“回福晋,爷命奴才将龙凤喜烛和鸳鸯锦被送过来,今儿晚上爷会在福晋房中用膳安置。”

恍然之间我长叹一声坐在床沿说道,“蕙兰,你就不能容我想想?”

没想到八爷竟看得如此明白,我原本就知道他心思细密,如今越发觉得这人心细如尘,“那八哥如何看我?”

“不过是西洋技法,院使不必在意。”我哭笑不得的搪塞道,这可是西医最平常的法子,虽没有学过却是自身感受,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呢?!

蕙兰紧追几步拉住胤禟急切切说道,“爷这是去哪儿?”

“好阿蛮,识情知礼,也不枉我这一番心意。”我轻叩掌心,笑着看她,“你的孩子爷替你担下了,不为董鄂氏,只为你阿蛮。”

“跟着你去的人,可曾知道这件事?”我转念一想问道。

直起身子将玉牌捧在手心,我坦然看向康熙,“儿臣这些年虽说游历四海,却每到一处必要打听当地最为挣钱的生意是什么,然后根据往来进项再做安排。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繁杂庞大的信息传递起来颇为不便,于是儿臣便依样画葫芦在有唐记生意的州府,依凤梧布庄建了通传的方式,各地掌柜要按时将往来账册、物资清单交到布庄,再由布庄整理核准后报到儿臣处。原本也可动用皇阿玛的人,可儿臣又觉得若是为了这些事情动用暗探委实说不过去。望皇阿玛体谅儿臣多年在外不易,饶了儿臣擅自行事的错处。”

长久的沉默之后,蕙兰终是忍不住开口,“爷回吧,莫要着凉,况且……八哥还在等着您呢。”

随着马车晃动,我闭目假寐,脑海中却闪回刚刚的一幕一幕,纷乱之中千头万绪,可是若想解开这团乱麻好像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忽的睁开眼睛,自怀中掏出玉牌,“宇成……”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四爷沉声说道,“凡事欲速则不达。”

“今儿这事不要再说与任何人,人前也不要显露出来半分,只当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千万记住。”

八爷一把托住我,急切切问道,“怎么样?”

“是啊,无憾了。”怀中揣着那枚已不成样子的荷包,手指抚摸着墨玉扳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个“心”字,这个年代这个身份还能相信人心吗?我……还愿再赌一次吗?“为什么要跟茗烟说小时候的事?”

“直到四爷的随侍找到我,给了我这块玉佩,我才知道原来茗烟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于是我就按照四爷的吩咐找到了她。”终于说出来了,心中卸去一块大石,此后再不必对他有任何隐瞒。

手掌中一块羊脂白玉晶莹剔透,我蹙眉看向茗烟,她却未理会我疑惑的眼神,“那夜我原本是想等你来的,可是却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她给了我这原本属于鄂尔泰的玉佩,一个原本应该随着他归于大漠尘土的玉佩。”

眼前浮现出御花园中自己被人高举过头的情景……自己在那人怀里的开怀大笑……自己习字时写下的那些诗句……原来……

“得了便宜卖乖的促狭东西。”我将眼罩带上,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转过头笑着嗔道,“爷是扣了月钱,可这腰上的钱袋子哪一回不是落到你的怀中?!这些年你可是真的挨过半点板子?”

二人往来礼数算是认识了,随即你来我往喝的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夜色深沉,篝火渐熄人散曲终,阿布醉的不省人事,反倒是我和胤祥心中有事终带着几分清醒应对。

“主人。”身边守卫毕恭毕敬的起身行礼。

张鹏翮也不推让,随了胤禟一道满饮了杯中酒,“下官不过是顺水人情,九爷当谢四爷才是。”

“好!”曹寅沉声应道,“下官就信九爷一次。”

说罢,举步向外走去,“九爷!”索哈一身疾呼,让我一下子便放下心来。

“奴才谢赏!”宇成边走边说,“奴才的话没错嘛,这一来一往的大家日子都好些!”

示意她坐到身侧,舀了汤汁送到她唇边,“这原本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怎么反倒做给我吃?你先尝尝,若是让我这商贾之人吃下肚岂不暴殄天物?!”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我见他如此反倒多了几分好奇。

“告诉你家主子处理完公文我自会过去。”五爷多日未见秀秀,心中倒也有几分想念,即便知道规矩,此刻也只装作忘记不提。

“奴才多谢爷,奴才绝不敢有下一次!”宇成忙不迭的说道,声音激动地带了轻颤,“若再有半点欺瞒爷的地方就不得善终。”

“五爷喝多了有些忘形,被八爷和十爷一起架走了,秦总管亲自送回府上去的。”宇成忙不迭的说道,“还是亲兄弟一条心呐,这一晚上五爷不知替您挡了多少酒,走的时候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肩上有温暖喜服搭上,八爷轻轻坐到身侧,内里的淡青长衫衬着月色竟似国画丹青在眼前晕染开来,“刚出来见你一人坐在这里,禁不住就过来了。”

“不要笑,不要这样笑!”八爷扶住我带正了身子与他平视,“有些事不知道也是一种自保,难道你想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不理会各方复杂目光,犹自一人捧着姜汤慢慢喝着,既然已经身处风口浪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再坏也不过是要命一条罢了!更何况这位九阿哥至少会活到雍正朝,眼下应无性命之忧。

嬷嬷应声出去,我将胤礼的襁褓打开散热,又吩咐跟来的小太监去找何玉柱带烧酒过来,反复在他的腹股、腋下擦拭,渐渐地哭声弱了下来,可是热度始终不见下去,而小十七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起来。

八爷闻言抬首看我,良久这才轻声说道,“昨天为何突然出宫?”

康熙看着胤禟慵懒的样子,那酒醉后的放松让自己的心也多了一份舒缓,对他在良地的荒唐举动也不愿再过苛责,当时听闻消息的震怒此刻竟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哈~江西巡抚,爷母家郭络罗氏是当今宜妃娘娘的亲戚,爷可算得上九阿哥的表亲了!”索哈大声说道,一把折扇摇的嚣张无比。

以往他最受不了自己的聒噪,可如今却能平静温润的看着自己微笑,那份包容与了然让她从心底泛起亲近,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表哥已经成了自己最愿意倾诉的对象,也不是没想过有这样一个表哥竟比自己的嫡亲哥哥来的好许多!

一阵风过烛光摇曳两下就灭了,眼前人忽的没了踪迹,再细看过去周遭一片黑暗哪还有半个人影,痛感也随之轻了许多,难不成刚刚竟是幻觉?!站起身走到刚刚二人出现的地方,心中暗暗思量,那暗黄身影莫不是……

就为这个?您老人家就把我拖拽至此?!你也太循规蹈矩了吧!更何况我如此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思及此眼神愈发清冷,“四哥,九弟授人以柄的事还少吗?四哥那里不是正有一件,眼下所作相较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没想到康熙会如此急切的召见我,原本还想沉沉思绪,将京城的形势再看明白些好做打算,如今只听了清尘几句话,心里还没个计较,此刻见驾其实并不是好时机。

正殿大门缓缓打开,有臣子三三两两的出来,细看去都是吏部官员,见了我纷纷躬身行礼,我微笑着一一回了,不期然看见人群后八爷痴痴地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