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太子结结巴巴的声音,我嘴角挂了浅笑,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句问话原本可以为自己解围,他却选了最笨的方法,康熙现在需要的是他可以在百官面前理直气壮的说一声,“儿臣问心无愧,望皇阿玛明察。”这既可以给康熙一个台阶,也可以为百官开口求情留下一条路,可他却如此心虚慌乱,生生将最后的余地斩断,这致命的一击其实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就是因为清楚,才不明白你自讨苦吃所为何来?”蕙兰缓缓起身,一双手伏在胤禟前襟,神色凄楚的说道,“雅惠权且不说,那是额娘身边的体己人,早就是许了给爷的。可是……那个……那个……佟氏,可是爷心里的人吗?”

我上前给宜妃行了礼,坐到她身侧半倚着说道,“好额娘,您也不管管这宫里头的人,身边的头面人儿子又说不得,如今连宇成都能抢白儿子几句呢。”

“你。”八爷闻言不免气急,亦是翻身下马,几步到了胤禟近前,“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

“太子爷果然精心筹谋啊,进则有杀招,退则有后路。”闻听原委我禁不住轻笑出声,“也不知这一石三鸟的计策是不是他想出来的,若是的话我真是又佩服又可怜他。”

抬眼看去,四爷满头的大汗,我强压难受说道,“难得你出这多汗,我还一直以为你性子清冷,人也清冷热不起来呢。”

眼看着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掰开,五爷只觉得自己这颗心也被胤禟掰碎了,庄宜院内额娘受禁,庄宜院外自己的弟弟要去闯宫,可身为儿子、兄长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阻止都是如此无力……

“你先带王允谦回府里,然后……”我挑了帘子出去,附在宇成耳边轻语,“然后自后门悄悄的把人给带过来,要快!不要露了行藏,可以知会福晋一声,但是其他人切不可看到。”

“平日里说些个不疼不痒的事情也就罢了,留着不过是看着彼此的体面,除了一个难保不来两个,何苦自找麻烦?但若当真多嘴,爷可有的是手段。”话虽如此,可眼中的清冷蕙兰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圣躬安,都起恪吧!”康熙皇帝兴致高傲,语气也带着愉悦,我这里正要舒一口气,却忽听得耳边传来略带戏讥的声音,“老九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我的直觉告诉我,九爷定能理解这件事,并处置周全。”穆景远直直看过来,眼中俱是殷殷之色。

“嗯?不知道它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edelweiss好像是个德语词,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怎么讲呢?好像是雪绒花也可以是薄雪草。”

“福晋。”玉真带了人进来,“爷有吩咐。”

身形一滞,我僵在床边不可置信的看向蕙兰,“为什么?”

故作思量面色凝重,眼见八爷神色有变,这才赶忙说道,“皇阿玛就是皇阿玛,难不成咱们皇上不怕倒怕起来贝勒了!?八哥可是怕了?”

见她如此,我这里顿觉狼狈不堪,想要安慰几句又知道多说无益,无奈轻咳一声转身出了产房,却见王允谦已等在院中,赶忙几步上前俯首行礼,“多谢王院使救命之恩。”

“喳!”宇成领命而去。

“阿蛮,好像眼下应该生气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笑着坐到地上将长衫捋平,“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孩子果然是董鄂家的,怪不得福晋想要留你一条命,怎么说也算是自家的骨血,终是不忍心。”

“你怎么看?”我转头问蕙兰,“你是当家主母总该有些打算才是。”

接过密折粗粗看了一遍,心便安定了下来,“回皇阿玛,曹大人所陈奏之事儿臣确实做了,不过却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

一番折腾下来,待蕙兰坐到床榻之上将姜汤送入口中时,这才发现胤禟已经换了干净衣衫等了自己许久,仿若不经意间眼光扫过房内之人,那些许凛冽足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消片刻便都退了出去。

夜凉如水,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多年之前的情景浮现眼前,五爷立在空旷的广场上,闭起眼睛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究竟哪里不同了?那个和自己恣意狂奔的胤禟哪里去了?那个在草原上高歌一曲的胤禟哪里去了?手缓缓放在胸口,隔着衣服感受着心口的物件,只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可是你的心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月色之下来的人竟是四爷和十三,见如此我不禁斜楞着十四心道,原来这小子也不简单,紫禁城里有趣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我微微颌首,看着老十转身离开,心念一动,“十弟。”

“都楞着干什么?!”八爷奔过来眼见胤禟额角冷汗直流,禁不住怒喝起来,“还不赶紧把九爷、十三爷扶出来,难不成这吃饭的家伙都不想要了!”

“想好了。”我笑着看他,“弟弟这副样貌还算见得了人。”手指把玩起墨玉扳指来,“再说我也不想走了。”

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没有了听下去的勇气,“蕙兰。”

“怎么了?茗烟!”我见她如此,心中划过一丝不安,语气放软,“你这是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

“皇叔他……”八爷怔怔看着胤禟,忽的记忆裂开了一道缝,莫不是那个人……

“把眼泪给爷收回去,可惜了得,若是颜色花了,你就自己个留在行宫外吧!”我一抬手敲在他的帽檐上,“今儿咱们可是准噶尔部大贝勒的随侍,断不能出了差错,不然你就等着挨板子好了!”

“十三弟。”

“不辛苦、不辛苦。”我摆摆手将自己放躺在草地之上,“能够信马由缰,驰骋天地,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我这里愣愣看着一干人出了视线,顿觉身上泄了千般力道,“宇成,吩咐人将这里清理干净!”余光瞥到清尘,那抹身影让我心中一痛,赶忙回身进了凉亭。

“这……”曹寅眉头微蹙,脸色不虞起来,“九爷可知这背后的牵连?您这样要求……”

索哈闻言神色慌乱起来,满头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却始终沉默不语。我也不去催他,犹自喝着手中之茶,这一刻他必定是思虑重重,越是不说话对他的压力越大,我在等……等他崩断心中的那根弦。

“不过,干爹说老爷子已将东西放到睡房里了,收到的那几天时常带笑也没罚过什么人!”宇成狡黠的看着我,“干爹盼着爷多送些东西回去呢,说是大家日子都能轻松些!”

我将手札放在案上,回首望去只见清尘手捧汤盅立在三步之外并不上前。禁不住浮了笑意,真是个有眼色的人儿,也不枉我流连良辰这十数日,“又是什么?真是偏劳姑娘了。”

“大人客气,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天家赏了这口饭吃,唐某又怎能让旁人分了自己碗中的羹汤?!”我虚让一下,自己却已经落座,并不去管李煦的脸色,“只是唐某不明白这苏州织造何时做起盐务来了?!大人此举就不怕落个欺君罔上、中饱私囊的口实?”

“你也不要太骄纵他了,毕竟是皇子今后少不得磨练多些。”

“干爹没说别的,只要奴才好生伺候主子,不能有半点差池。”宇成见我如此,话语多了几分战战兢兢,“爷,奴才欺瞒主子实属不得已,请主子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宇成闻言嬉笑着将汤盅收起,“爷这是哪儿的话,有爷在的地方才有奴才不是吗!”

“胤禟。”温润声音响起,我丝毫未动,心却忽的漏了一拍。

“中秋的事,你怪我我无话可说,如今有些事你看不到其内的瓜葛,不明所以我不怨你,说到底这也是我自作孽,可是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对你,还是那句话我会一直守护的。”

“皇上。”李德全在康熙耳边轻声说着什么,而我心思百转安静的将姜汤慢慢喝下,只觉得那份从心底泛起的温暖竟是从没有的舒畅。

“九爷,奴才刚刚去了太医院,可是当值的内侍说是敏贵妃身子不爽利,太医去请脉没人能过来!”教养嬷嬷此刻已是满脸灰败,一头的热汗就连手都是轻颤不止。

第二日,近午时我才转醒,错愕万分自己竟然在乾清宫的御榻上睡了整晚,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模模糊糊恍如隔世,唯有一颗头因宿醉而痛楚,即便喝了醒酒汤也是枉然,趁着康熙在南书房处理政务,我忙不迭的回了阿哥所。

“让你跑一回就算有趣?”康熙反问道,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已经烟消云散。

“你可知道爷的姑父是谁?”索哈猥琐的看着我。

“茗烟,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呢?”我垂首轻声说出这句话,与她也与自己。

“这……”小福子略有犹豫,随即将宫灯放在一旁,扶我坐到了树下的石凳之上,“九爷稍等,奴才这就去!”

四爷充耳不闻直到进了养心殿的偏门,这才一甩手将我放开,没提防他会撤力,我收不住力道撞在了宫墙上,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臂一边怒目而视,“四哥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本想再说两句,却忽觉眼前一暗,“九弟这是去哪了,户部的差事不是早就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