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这人此生子嗣不多,眼下仅有的一个女儿还到了我这里,唯有轻叹一声,“你也别气,今儿是初辰的头七,我这里心情不好,说深说浅容着些吧。”拍了拍八爷的肩膀,我自顾自向前走去,宇成见状赶忙跟上。

“都不好。”四爷略带恼怒的看向胤禟,心中的焦虑逐渐升腾,这个弟弟为何就不能正视问题之所在?如今太子步步紧逼,他怎么还能与自己说淡然,若中毒的是其他人,自己还则罢了,可中毒的是胤禟,还是无药可解的阴狠毒药,绝后啊!这……如何叫自己淡然、冷静?!

“你怎就如此不怕死呢。”四爷听了胤禟的话哭笑不得,狠狠将人按在床上,“你给我记清楚,你的命是我的,从江南开始就已经是我的了。”

五爷看着胤禟上扬的嘴角,心越发的不安起来,没有笑意的他让自己凛然,这还是自己的弟弟吗?迟疑着说道,“太子正在乾清宫,我去求情,可……”

“奴才明白。”宇成眼见胤禟眼中忧虑重重,不敢怠慢飞快离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蕙兰。”我喟叹一声接着说道,“你虽与三嫂姐妹情深,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们能够了解掌控的,既然如此何不放平心态,不闻窗外事呢?你想提醒的,我差不多都知道,三哥能放了眼线在我身边,又安知我不会?只不过眼下,还不到争强好胜的时候,皇阿玛每走一步都有他的道理,我们何不无为而治静观其变呢?”

一口气没出来,生生哽在了喉咙里,我正要答话怀里的芊芊却出了声,“皇爷爷……抱抱……”

我心知他必是有事吩咐了穆景远,便微微颌首去了外间,身后传来王允谦与张诚的低语交谈。

“雪绒花……薄雪草……”那人伸出手去也接了雪花,沉吟片刻似悟到什么,喜不自禁的说道,“还是雪绒花好些。”

“是。”

“爷难道不明白?”蕙兰抬起手用帕子拭去胤禟额角的汗水,“就是辛苦这孩子了。”

我收敛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四爷的背影,四品典仪凌柱?钮钴禄氏!乾陵皇帝的生母终于出现了。光顾着眼前的纷乱,倒是把这些人给忘了,早知道就抢先一步求赐了钮钴禄氏,看看弘历还会不会出现?一声叹息,好似带了几分懊恼。

王允谦赶忙上前相扶,“九爷客气,臣不过是尽了微薄之力,若非九爷的法子,即便臣来也无可奈何。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这法子爷是从何处学来的?”

“爷,奴才将太医给带过来了。”宇成进来打了千儿,“据说,太医院院使王允谦,王大人精通外伤缝合之术。”

“自家骨血?”阿蛮露出凄楚笑容,眼角却有流水滑落,“爷身在天家应该晓得这从来就不是留人性命的理由,这等丑事掩于无形还嫌来不及,哪个还会为我掩饰什么?!奴婢与福晋之间有救命之恩、收留之义,更有不弃提携的信任,这些都与董鄂氏一脉无任何关系,若是单以骨血而论,倒是看轻了我二人的金兰之义。”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蕙兰,“可是真的?”

“哦?”康熙见胤禟镇定自若,倒也不急了,“你且说来听听。”

清楚感受到肩胛上的点滴暖意,心间划过一道伤痕,伤情之苦我亦受过,自然知道用情越深自伤越重,那紧环的双臂不是依恋而是无尽恐惧下的无助。雨下的渐渐大了起来,我背着蕙兰缓缓走着,身上的分量是那样的轻飘,犹记得掀起喜帕时看到的娇容,到如今不过五年时间竟已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胤禟,不要将你的心丢在紫禁城外。”五爷喃喃自语,沿着胤禟的来路缓缓而去,“这里有你才会好……”

十四抬了手指到唇边示意我轻声,“带哥哥来看场好戏。”

“怎么?”

翌晨,康熙再次亲临,诸皇子随驾,百官孝服跪送,京城百姓夹道哀哭,我与八爷数次相逢却都是相视一望便擦肩而过,裕亲王治丧一应事务来不得半点偏差,我与他都清楚眼下若是有丝毫纰漏便是落人口实,更何况太子虽已露祸心,但他一日不出手我们也只能小心谨慎时时防备,以不变应万变!

看着胤禟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墨玉扳指,八爷觉得心里有种情愫在疯狂滋长,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被容若陪着离开的皇叔,“回头想想,其实皇叔走的也算是无憾了。”

“胤禟。”蕙兰开口唤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只一声便觉心酸难耐,早知道今日面对的一切,倒不如当初……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吗?”斜倚廊柱,茗烟自怀中掏出一物,“就是因为它。”

没有睁眼八爷握住胤禟的手,将他带到身旁坐下,“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小九,我很害怕,有些别离……我不能承受。”

“奴才,这些年跟着爷装这个装那个还少啊,怎么爷就是不能放心呢?!”宇成委屈的小声嘟囔道,“出来这一趟原以为可以好好玩玩,没想到今儿个扣月钱,明儿个挨板子,怎么奴才的命就这样苦呢?!”

“你不是汉人?”阿布伸手搭上胤禟的肩膀,“也难怪,能和野狼做朋友的,自然是咱们满蒙的热血男儿。”

“好个人生快意。”耳畔响起笑声,“难得一个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下官就依四爷所言便是!”曹寅哪里敢喝那杯中酒,赶忙起身回礼,“天色不早,下官就不叨扰四爷与九爷相聚,先行告退。”

“若是曹公只看眼前,那刚刚所说也可作罢。”我轻笑着说道,“江河再深还能漫的过天去,我这里敢说自然有人托着,大人还是想想清楚的好。”

“九贝子?!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嘛,圣旨这才下了几日啊?”我俯□段厉声说道,“说,你个闲散之人,如何知道这些的?你为何来金陵?来之前你那姑父嘱托你什么?你又见了何人!”

“你就编吧,若是你干爹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将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说着将袖中的钱袋子砸过去,“闪人!有多远闪多远!”

宇成得了吩咐立刻下车潜进暗夜,街市上唯有车撵孤行之声,我闭目养神心却片刻不得清闲,张鹏翮?你此行所为何来?为胤禟还是为了其他事?!无论如何,此人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须要小心应付才好!

“唐公子可是将这两淮事务弄个清清楚楚了?”李煦闻言并不生气,反而气定神闲的坐到我对面,自顾自取了茶盏慢慢品起来。

蕙兰神色凄楚的将书信举到眼前,满纸都是嘱托之语,却无半点关切之言,惟提到五爷还有一丝温润之意,你若是不信我又何苦演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江南景色秀丽,可你曾想过身在京城的我又是个什么处境?!难不成这所托非人竟要应在自己身上?还是自己筹谋部署到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胤禟啊胤禟,我到底该如何对你?!

“宇成,我这辈子最恨人家欺骗我,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说罢将手收紧,继续闭目养神,却忽觉玉牌与扳指相碰清冷僵硬,下意识的手指拂过墨玉扳指,脑海中闪现八爷温润笑容,心渐渐有了暖意,“你先下去吧,爷饿了赶紧寻处客栈安置下来。”

让我适应你是吗?可你又哪里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样貌、你的风华,不然也不会……耗费掉这一番心思!胤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知道,这一颗心早就牵挂惦念着你了?!

“怎么?”依旧看着玄月,不时拂过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禁不住轻颤起来。

“今儿你生辰,原打算去我府上给你好好贺贺,既然禁足不能出宫,这个给你。”

“传!”随着康熙的一声令下,众阿哥此刻已是齐聚乾清宫正殿,众人诧异的看着我裹着金丝外氅坐在一侧。

“怎么?”听闻阿哥所,我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哪成想一进门就见八爷端坐其中,若有所思般摩挲手上的玉扳指,我带了笑意说道,“八哥怎么来了?”

说罢就要向下跳,却不料斜刺里一只手臂将我带进了车厢,酒劲汹涌的我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帘子落下的一刻五爷错愕、受伤的眼神留在了眩晕的记忆中,“回宫!”

心中隐隐升腾起暗火,眼神带了几分冷意,我放缓语速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茗烟见我欲言又止,反倒大大方方的坐到我身边,“没关系的,我今后的出路都已经知道了,留他们在家也没什么用处,额娘那里说不到两句就会哭哭啼啼,阿玛心疼额娘最见不得这些,我索性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才便宜。”

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唯有眼前的宫灯忽明忽暗,耳边那声呢喃始终不断,恍惚间树影之下若隐若现有两个男子身影。其中一个暗黄的福字团罩衫格外刺眼,他身侧站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神色抑郁,两人仿佛争论着什么,可我这里头痛难忍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觉得二人最后拉扯之中有玉质短笛落在地上。

“原来九弟如此喜欢出风头。”四爷一把拽起我的胳膊向养心殿走去,“不妨也与四哥疯一次?!”

“哥哥早到了。”我冲雅惠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看向五爷,“你也知道弟弟是个迷糊性子,刚刚路上看日落看得出了神,再回神不就迟了吗?!”

“没什么啦,我先走你忙,四哥见不到我又该一张脸半尺长了。”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匆匆向外走去,“那个,额娘那儿晚上早点到,省的耽误出宫。”

我怎么会怪你?想要宣泄伤楚是吧,想要寻找温暖是吧,那么我来成全。只要你想的,我必定会如你所愿!即便是阻了老八的前路我也在所不惜,什么前途、什么权势,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烽火戏诸侯,为什么会有断袖之情,原来过去所不耻的种种便是爱!为博君一笑,拱手河山又如何?!胤禟,我会做你一生一世的兄弟,我会护你周全,那么……来生可不可以爱你呢?!

“今日里能与表哥说这些话,心中所压种种也算有了出处,人也轻松了许多,我不会轻言生死,请表哥放心。我……始终都是紫禁城中骄傲的郭络罗茗烟格格不是吗?!”说罢俯身道了万福转身离开,“表哥也早些回去吧,这里太过寂静不适合有心事的人。”

“不是喜欢吗?”四爷面色温润的说道,“以前你看上老五的东西不也是如此,就说紫檀适合你,送你了带着吧。”

“也好,我去瞧瞧他。”八爷进到内屋,转头说道,“你且去吏部值守跑一趟,就说我人在这儿,若有紧急公文速来回报。九爷这儿有我,你放心去就是。”

“坐在地上干什么?”五爷心道决不能让你们小瞧了咱们兄弟,语气便带了几分凌厉,“难不成你真是面团捏的一般,摔在地上就软塌塌的没了精气?!”

帘子挑起自内间款款而出一女子,到了近前俯身行礼,“奴婢给五爷、九爷请安。”

看着眼前人,我温润而笑,“好久不见啊,婉真。”

女子闻言亦是淡然而笑,“真是很久没有人唤这个名字了,九爷还是称呼奴婢清尘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