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蕙兰。”我喟叹一声接着说道,“你虽与三嫂姐妹情深,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们能够了解掌控的,既然如此何不放平心态,不闻窗外事呢?你想提醒的,我差不多都知道,三哥能放了眼线在我身边,又安知我不会?只不过眼下,还不到争强好胜的时候,皇阿玛每走一步都有他的道理,我们何不无为而治静观其变呢?”

“皇上驾到!”一声高喝,太和殿中立刻鸦雀无声。

我心知他必是有事吩咐了穆景远,便微微颌首去了外间,身后传来王允谦与张诚的低语交谈。

“虽是供职内廷,但毕竟时候不早了,各宫就快落匙,你还是不要乱跑才好。”我回身向工部值守走去,“赶快回去吧,遇见我还好,要是遇到御林军有你受的。”

“是。”

未理会玉真的问话,蕙兰踉跄着出了房门,深秋时节正是薄凉之际,难怪自心底透着一股子冷意。何苦?到如今再问还有意义吗?自己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当年谋算了茗烟才有今日的身份,如今又要谋算芊芊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果然是一步错步步错,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缓缓沿着小径走去,凄凉笑意浮现,可笑亦可怜……

我收敛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四爷的背影,四品典仪凌柱?钮钴禄氏!乾陵皇帝的生母终于出现了。光顾着眼前的纷乱,倒是把这些人给忘了,早知道就抢先一步求赐了钮钴禄氏,看看弘历还会不会出现?一声叹息,好似带了几分懊恼。

心疼这蕙质女子芳心错许,抬手轻抚鬓间青丝,感受着蕙兰的轻颤,我几乎就要答应她的请求,只是那墨玉扳指却突兀闯进眼帘,手一下子僵住,痴痴望着灯下泛着幽光的墨色,一声“好”哽在喉中再说不出口。

“爷,奴才将太医给带过来了。”宇成进来打了千儿,“据说,太医院院使王允谦,王大人精通外伤缝合之术。”

我微微颌首将折扇撤去,“听说你好像一开始并没有在福晋身边吧?正红旗都统、一等公朋春家的格格身边曾有个粗使丫头名叫仲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成了蕙兰的贴身大丫头。”

“什么?!”我错愕的看向蕙兰,“可是真的?”

康熙看着默默跪着的胤禟,只觉得和草原之上所见有了几多不同,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此刻见他如此沉默不语更觉气闷,手中的玉牌啪的扔到了胤禟眼前,“你的翅膀倒是硬了,懂得替自己筹谋部署了?!果然是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布在各处的暗桩竟然比朕的还要多上几成,任你随意出入京城、任你生意遍天下就是要你做这些吗?!你想查的是谁?你要提防的又是谁?!”

清楚感受到肩胛上的点滴暖意,心间划过一道伤痕,伤情之苦我亦受过,自然知道用情越深自伤越重,那紧环的双臂不是依恋而是无尽恐惧下的无助。雨下的渐渐大了起来,我背着蕙兰缓缓走着,身上的分量是那样的轻飘,犹记得掀起喜帕时看到的娇容,到如今不过五年时间竟已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早了,回吧。”五爷见如此便示意宇成扶胤禟上车。

十四抬了手指到唇边示意我轻声,“带哥哥来看场好戏。”

老十听说不怨已是长出了一口气来,眼下又提起多年前的要求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记得,记得!”

翌晨,康熙再次亲临,诸皇子随驾,百官孝服跪送,京城百姓夹道哀哭,我与八爷数次相逢却都是相视一望便擦肩而过,裕亲王治丧一应事务来不得半点偏差,我与他都清楚眼下若是有丝毫纰漏便是落人口实,更何况太子虽已露祸心,但他一日不出手我们也只能小心谨慎时时防备,以不变应万变!

哑然失笑,这人倒是将我的心思看得通透,“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不会……”

“胤禟。”蕙兰开口唤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只一声便觉心酸难耐,早知道今日面对的一切,倒不如当初……

不明所以的看向她,不过是五年光景那个嬉笑怒骂俱在脸上的茗烟格格怎的成了这幅模样,“茗烟,你这话又是何意?”

没有睁眼八爷握住胤禟的手,将他带到身旁坐下,“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小九,我很害怕,有些别离……我不能承受。”

“有爷跟你作伴儿,你还有什么委屈的?”我对着镜子仔细装扮起来,脸色还要再暗些才好,这胡子嘛还是短点儿吧,胤禟的脸原本就不是蒙古人那种银盘大脸,再弄个密密实实的大胡子,可就剩下一双凤眼了。

“你不是汉人?”阿布伸手搭上胤禟的肩膀,“也难怪,能和野狼做朋友的,自然是咱们满蒙的热血男儿。”

守卫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觉眉目清秀,态度有礼,打心底有了亲近之感,“行啊,你且等等。”说罢,接过胤禟手中的水囊向内里走去。

“下官就依四爷所言便是!”曹寅哪里敢喝那杯中酒,赶忙起身回礼,“天色不早,下官就不叨扰四爷与九爷相聚,先行告退。”

李煦听了我的话,颇感意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求助般看向曹寅,而曹寅沉吟片刻微微颌首,“凤梧布庄生意可谓日进斗金,如此一来我这妻舅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九贝子?!你的消息倒很灵通嘛,圣旨这才下了几日啊?”我俯□段厉声说道,“说,你个闲散之人,如何知道这些的?你为何来金陵?来之前你那姑父嘱托你什么?你又见了何人!”

“是!干爹说,老爷子看了东西只‘嗯’了一声。”

宇成得了吩咐立刻下车潜进暗夜,街市上唯有车撵孤行之声,我闭目养神心却片刻不得清闲,张鹏翮?你此行所为何来?为胤禟还是为了其他事?!无论如何,此人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须要小心应付才好!

轻笑一声站起身回礼,“唐隐见过李大人。”眼前人此刻着了一身墨色常服,面容俊秀,虽然已是四十岁上下,却也应得一句长身玉立。

蕙兰神色凄楚的将书信举到眼前,满纸都是嘱托之语,却无半点关切之言,惟提到五爷还有一丝温润之意,你若是不信我又何苦演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江南景色秀丽,可你曾想过身在京城的我又是个什么处境?!难不成这所托非人竟要应在自己身上?还是自己筹谋部署到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胤禟啊胤禟,我到底该如何对你?!

宇成一窘,讪讪然说道,“李总管曾经救过奴才的命,奴才就认了他做干爹,只是宫里最忌讳太监私自结交,所以干爹从不准奴才人前多说。这一次出来干爹准我跟主子实话实说,还说这信是皇上写给爷的。”

让我适应你是吗?可你又哪里知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样貌、你的风华,不然也不会……耗费掉这一番心思!胤禟,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知道,这一颗心早就牵挂惦念着你了?!

“老十三,九哥舍不得,十哥赶明儿送你份大礼就是,你的生辰哥哥怎么也要表示一番的。”老十拍着胸脯说道,全然不理会一头黑线的我。

“今儿你生辰,原打算去我府上给你好好贺贺,既然禁足不能出宫,这个给你。”

‘儿子’二字此时听起来竟有些刺耳,康熙禁不住开口揶揄,“这一刻想到自己还是儿子了?刚刚可见你有半分做儿子的规矩?!”

“怎么?”听闻阿哥所,我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容若,这孩子今年也是十四,抱着他就好似你我初在一起的那夜,你的唇、你的隐忍、你的忘情我都记得……那样的时光再不曾有,没了你,我再没了沉溺感情的理由,世间问情惟你一人而已!

说罢就要向下跳,却不料斜刺里一只手臂将我带进了车厢,酒劲汹涌的我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帘子落下的一刻五爷错愕、受伤的眼神留在了眩晕的记忆中,“回宫!”

“先瞧瞧吧。”四爷眼看胤禟将茗烟手中的花瓶接了过来,心中一阵暗笑,原来你伤了我自己也不得清闲,那唇间清晰地暗紫让四爷禁不住眼含了笑意,“索哈的母家姓郭络罗,人又是正蓝旗的,如今两位主子在面前还敢如此,当真是不想活了。咱们且看九弟和茗烟格格怎样戏耍他们吧!”

茗烟见我欲言又止,反倒大大方方的坐到我身边,“没关系的,我今后的出路都已经知道了,留他们在家也没什么用处,额娘那里说不到两句就会哭哭啼啼,阿玛心疼额娘最见不得这些,我索性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才便宜。”

此刻,寂静的永巷只有我们细碎的脚步声,御花园里合欢树高耸在暗影之中,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耳边忽的又传来轻声呢喃:“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踪迹十年心……”

“原来九弟如此喜欢出风头。”四爷一把拽起我的胳膊向养心殿走去,“不妨也与四哥疯一次?!”

“好姐姐,莫打趣我了。”接过冰帕净了脸向内庭走去,“点心准备了吗?想吃这一口,馋了好几天呢。”

“没什么啦,我先走你忙,四哥见不到我又该一张脸半尺长了。”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匆匆向外走去,“那个,额娘那儿晚上早点到,省的耽误出宫。”

听着耳边的喘息,五爷伸手抚上胤禟满是泪水的脸颊,“好受些了吗?”

“今日里能与表哥说这些话,心中所压种种也算有了出处,人也轻松了许多,我不会轻言生死,请表哥放心。我……始终都是紫禁城中骄傲的郭络罗茗烟格格不是吗?!”说罢俯身道了万福转身离开,“表哥也早些回去吧,这里太过寂静不适合有心事的人。”

四爷微蹙眉心,“这檀香不好,一会儿叫高无庸拿些过来,白檀终是没有紫檀好。”

“也好,我去瞧瞧他。”八爷进到内屋,转头说道,“你且去吏部值守跑一趟,就说我人在这儿,若有紧急公文速来回报。九爷这儿有我,你放心去就是。”

饶是地上有厚毯我也被摔得七昏八素、眼冒金星,抬手挥了挥,“五哥,弟弟认输了。”

“额娘。”我的亲额娘啊,就算要取悦康熙,也不用这样快就拿我垫牙啊,“儿子好歹也让您笑了好一阵子,求您替儿子说句话,儿子下次再不敢了,好额娘!”

“哥,知道吗?很多时候在女人眼中,有疤痕的男子更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困倦慢慢升腾起来,我已经语不成话,“所以……女人喜欢……安全感的男人。它是你的骄傲……不要再看轻它,有些事……自己懂就好,不用理会……旁人……”

“皇上,您……也太宠他了!”宜妃原本惶恐的神情终于放缓,“那是他的本分,也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