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想到八爷眼中的冷意便少了几分。

我听他如此问,眼见避无可避,只得装傻充愣,“也不知八哥问的是谁?”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将舌头咬掉。

“在皇叔心中容若便犹如这青莲。半塘起绿水,万红微波来。香气渐行远,今生不堪摘。”

抬头细细看去,只觉得斯人憔悴,到底是我负了她这多年光阴,那些郁在胸中的话,竟不知话从何起,“先坐下吧。”

取了冥钱送入火中,八爷痴痴看着火光之中的点点灰烬,口中喃喃自语,“江山与你,何去何从?若是江山与你都属吾又如何?!”夜风起,卷白幡而动,一对冥烛忽明忽暗,俯首的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走了吗?”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康熙手指轻颤抚着刚刚那人坐过的地方。

策马而去,胤祥呼吸着草原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心胸也渐渐开阔起来,回首望去胤禟站在远处频频挥手,心思流转扬鞭一挥,马儿犹如离箭飞奔而去。九哥,你……我自叹弗如,所以只想远离你,也只能远离你,我好害怕自己会像四哥一样,不知不觉便有了靠近你的理由。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阿布身边多了一双马靴,“这位兄弟可否借地方容我歇息片刻?”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八爷都会将那件琉璃点翠镶金彩鸡放在自己的书案上,陪自己书写公文,陪自己秉烛夜读,而指间的一枚墨玉扳指已成了八爷经年不变的配饰,偶尔写累了、看累了抬眼便可瞧见,指腹轻轻滑过温润之感犹生。胤禟,你我扳指成双,天南海北任君游,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阅尽世间万千之境后,心满意足的回来!不过,你还真是个小气的家伙,这多年就只送了这一件琉璃摆件,也不知那富可敌国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曹寅抬眼看向四爷,却见他只顾品酒仿佛未听见几人之言一般,眼光复又转到胤禟一处,他倒是带了几分探究看着自己,心中一番计较只觉胤禟这提议颇为唐突,让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曹公,要我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拖慢语气我半眯双眼扫过三人,心中暗自感叹惟曹寅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

“原来你是五哥门下,你回京后替我问声好,告诉他胤禟挂念他,切不可怪罪你,稍后我自会有书信与他详述。”强撑着说完话,眼前一片昏花,“你的名字?”

清尘掩帕而笑,“什么爷啊、奴才的,我这里瞧着这爷没个爷的样儿,奴也没个奴的样儿,反倒像是从小玩起来的伴儿,这拌嘴调笑的劲头更像是多年知己兄弟,你们两人还真是让人羡慕。”

闻言我心中一惊,酒已然醒了大半,目光凛冽的看向张鹏翮,“张公此话何意?”

秦淮河畔,良辰,最富盛名的秦楼楚馆,我临窗而坐细细品着香茗,耳边是名伶舒缓吟唱的昆曲,身后传来敲门声,宇成上前开门,“敢问内里可是唐公子?”

是了,今儿是五哥的生日,最应谢谢的便是这个人,眼下却不能亲自跟他贺寿,不知工部的差事忙不忙?也是个不知爱惜自己的人,若是在眼前还能说说,如今隔着千山万水的,只能遥祝他岁岁平安,“宇成,可将我的话带给福晋了?千万不要露了我的行踪,要她万事小心。”

“既然出了京师就不用赶了,往前有干净的客栈只管住下就好。”我接过水囊灌了几口,“今后咱们就在外头漂着了,又没有急差慢慢玩着过去就成。”

“好……”怀中人声音微滞却还是应了下来。

我微微颌首,“虽然不喜,却也强过檀香,若喜欢我叫雅惠依样做一个给你?”

“你啊,要承情的地方多了去了。”宜妃捻起帕子抿嘴笑道,“你的宅子还指着你五哥好好打理呢。你若不好好谢他,仔细到时候门口差你一只狮子。”

乾清宫正殿,我与康熙无语对视,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殿门之外众阿哥已静候多时,却无人敢来通报。殿内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打着我的心,这里几天前我来过,容若来过,疗慰了帝皇之心,如今站在这里的依旧是我,容若却已离开,帝皇之心为何还会选择信我?!

各宫主位纷纷附议,康熙原本就想趁此机会给成年阿哥指婚,如此一来倒也便宜,索性颁了口谕以‘月’为题,命众阿哥秀女赋诗作词,一时间乾清宫寂静无声,墨香四溢。

“玄烨,我的元神已是残破不堪,如今更是悬在一线。”容若移开身形抬首看向康熙,“能与你如此一遭,也算是上天垂怜,我已此生无憾!当日若不是福全与常宁互阻消息,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他们也是苦命人你莫再怪。好好疼惜这孩子,胤禟心里有太多的事颇为不易,心境又多有忧思,不要再予他难处了!”

脑海中闪过莫名旋律,人不受控制的将短笛置于唇边,一首舒缓曲调幽幽而出,我随着旋律轻挪脚步,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顾盼生姿,乱了月色,扰了人心,也让不远处车撵中的人惊了魂……

“爷,外头是江西巡抚的外侄索哈。”高无庸如实回禀,“只是……”

宇成略一思量,“不远,两条街外就是和硕额驸的府邸。”

“胤禟,”开口唤住恍惚而去的人。

神武门前,我们终于停住脚步,大口喘气看着对方笑再次朗声而出,彼此都被内心的满足感填充,不理会守卫的窥探,也不理会宇成与常玉的惊愕,我们就那样笑着看着,尽情宣泄着彼此的情感,了然在心间!

“额娘准备了晚膳要我和五哥过去。”我冲八爷笑笑快速转身一溜小跑,“弟弟先走一步,去晚了额娘和五哥又要唠叨。”

“回五爷的话,宜妃娘娘备了晚膳,想请两位爷过去呢。”张起用转头看向我,“正好两位爷在一处,倒是省了奴才的腿脚,要不说九爷心疼奴才呢。”

眼前人渐渐模糊起来,泪水恣意中一个让我痛苦的面庞清晰起来。从没想过会遇到你,从没想过会爱上你,从没想过会与你牵手走上红毯,从没想过为你褪下红裙甘为主妇,从没想过会与你一起孕育生命,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分开,从没想过忘记你原来如此难,从没想过你会在我心口插上一把刀,从没想过看着流血的我你会含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狰狞的面对自己的结发与幼子。只是从没想过的全都发生了,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吧,只觉得天荒地老是理所应当,只觉得相携一生是水到渠成,幻想着到了耄耋之时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一起看夕阳无限美好!只是,所有的只是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背弃一个人、背弃一段婚姻对你是不是就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就是那样的义无反顾,红毯之上的誓言原来对你只不过是一句儿戏,只可惜我却当了真!

闻言,莫说是茗烟就是我也禁不住自心底泛起一阵冷意,这里果然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青梅竹马固然没有好结局,可人心谋算若连自己的子女都要算计进去,还讲什么礼义廉耻?一个个成日里带着虚伪的面具过活也就罢了,却还要扼杀鲜活生命的希望,当真可恨!

“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啊!”我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平平常常、安安稳稳,比守着这满库的旧物可强多了。”

屋内灯影空摇,屋外月色凉薄,满园浸在无尽的悲怨之中,唯有一声‘胤禟’随夜色淡淡弥散开来……

“九哥,你的腿肚子转筋了!”十爷见胤禟迟迟不肯上场,大声吼道,“反正是自家哥哥,总不会让你吃亏的,要是换了我,只怕你早就摔成八瓣了!”

我的个天啊,这一次轮到我噎着了,不能说话啊,不能!脸红脖子粗的窘相,惹得满屋子的人又是一阵大笑。

“五哥。”靠在肩头的人双目紧闭,口中呓语一般,“当时疼不疼?”

我恬然一笑,“皇阿玛!”

看着五爷飞奔而去的身影,我心中哀号,你就不能找个人去,非把我托付给这个冷面王吗?!真是现世报,说什么兄友弟恭,这下可好,今后他心里最恨的人,眼下却要他抱着往回送,若干年后也不知想起来会不会呕出血来。

伸手捂住额头,这个九爷还真是……无语啊!都快十四了,怎么还是个没定性的家伙,书上不说这些个皇子阿哥都是少年老成吗?

颤抖着伸出手,附上自己的额头,果然没有半根头发。不会的,不会的,玩笑这样开也太离谱了,穿越就穿越,也不至于连性别都变了吧?!被辜负的人是我,失婚的人也是我,怎么好像老天爷惩罚的是我呢?我是在痛苦不堪的时候说过下辈子再不做女人了,受了怀孕之苦、生子之痛,却什么都留不住。于□上男人占尽先机,说爱是他说不爱也是他,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下辈子我也要做个男子,再不受这为情所困的伤楚!

“你呀,有些事要往深处想想。”四爷爱怜的拍拍十三的肩膀,“你以为四哥掺忽进良辰的生意所为何来?”

十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良辰是皇阿玛在两江布的又一处暗棋,既牵制了曹寅的势力,又警告了太子,可谓一举两得。”

“胤禟不愿久居是非之地,让我有机会掌控了良辰,终是在水泼不进的江南插进去了一根钉子!”四爷长出一口气,“如今胤禟回来,太子必然心有惶恐,只怕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胤禟身上了,咱们正好借着这样的机会,一步步脱出身来,也好方便今后行事。”

十三点头称是,心中只道四哥看得通透,反倒是自己遇事有些沉不住气,“依四哥的意思,九哥这次回来也许是件好事,太子心一乱就必然会出错,一出错便会落了把柄与人,到最后必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四爷正待说话,却听得高无庸在门外轻声唤道,“主子,福晋派人传话说是小阿哥病了,请您示下。”

“知道了。”四爷闻言沉声回道,“你先去太医院传太医,我与十三爷这便回府。”

“喳。”高无庸快步离开。

四爷与十三再无半句话语,急匆匆出了养心殿直往神武门而去。

待他们走远,我自暗处走出来,立在刚刚他二人所处的位置,只觉得一颗心冷的难受,明明觉得他的心里是有胤禟的,可为何事实竟会是如此?!唉,怎么就不能活的简单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