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依言坐下,取了茶盏倒了热茶,“晨露已起,喝口热茶暖暖才好。爷不在时,这里也是一应俱全不曾怠慢过半分。”

泪斑斑而落,干涸的双唇缓缓张合,不多时那一碗汤便去了小半,八爷阻了胤禟继续递过来的调羹,哑着声音说道,“九弟且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德全眼见康熙满目凄楚,只道因了两位王爷的重病,于是赶忙说道,“九爷已经快马加鞭奔着京里去了,想来后日午时前后就能赶到,两位王爷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哦?!”我错愕的看向胤祥,“你说真的?”

带着几分醉意阿布抬眼看去,只见来人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一身满族服饰英气十足,“相见即是有缘,这地方原本就不是我的,你想歇便歇不用问我!”

每个人仿佛都受到了褒奖,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不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始终挥之不散,胤禟在每个人的记忆当中都是不同的,凤眼顾盼一回眸便已是倾城之风华,云淡风轻之间却已是血雨腥风转头过。

这一头曹寅垂首沉思不言不语,那一头四爷悠闲品酒不理不睬,我和张鹏翮相视一眼,那家伙却满面笑容欲言又止,我这里只觉得自己尴尬万分,轻咳一声,缓声说道,“四哥~?”

“九爷好手段,李某受教了!”李煦闻言面色愈发难看,话语也不再恭顺,“不知九爷要怎样才能收手?”

“奴婢瓜尔佳云秀。”

“没什么。”我收住笑声,示意她坐到身侧,“人都道烟花三月下扬州,要不赶在三月末,你和我一同去趟瘦西湖?”

张鹏翮俯首躬身,“唐公子莫要多虑,在下自有一番道理在其中,但今时今日还未到时机,来日方长!”说罢返身上了车撵,不多时便驶入夜色。

“这一个月保证正常供量就行,不用刻意而为,我自有打算。”都说民不与官斗,可若是官与天家斗呢?!谁赢谁输我却没有十成的把握,唯有按照价值规律走下去,姑且一试吧。

“奴才省得,话和信都稳稳妥妥地到了福晋手中,您就放心吧!”宇成笑着说道,上前将窗子关上,“爷就不要再吹风了,若是病了还不是让福晋担心,让奴才受累啊!”

夜深人静,有人闪进书房将纸团拾起,不多时那人便暗自潜进三爷府邸……

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很自私,却实在无法若无其事的行夫妻之礼,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是不想害人。古时女子受礼教束缚内心只觉从一而终以夫为天,若是当真成其事实,在我离开后独守空闺的幽怨该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情,倒不如这样反而彼此轻松些。

十三诧异的看着我,任我拉着向花厅方向走去,“九哥、十哥,看到四哥了吗?刚刚还在,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敢情好啊,这下爷可就成了京城独一份了。”我笑着起身坐到五爷身侧单手攀在他肩上,“额娘,要不把我那只石狮子放到五哥家门口去,这样我们哥俩可都能出风头了。”

“九爷,快请吧。”李德全取过伞遮在我头上,“皇上让老奴传句话给您,‘万事有我’。”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恭亲王常宁行至身侧轻声念道,再看我已多了几分探究,“果然不错,倾城一笑之说倒也担得,只可惜虚添了几分奢靡。”

听闻康熙言语中的轻颤,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疼惜,好似此刻容若就在自己身体里一般,言语不受控制起来,“你希望我回来寻你?!”

“五爷。”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花瓶抢了过来,“表妹,稍安勿躁。”

“那走,咱们先去舅舅家,然后爷带你好好逛逛。”我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自由的感觉真是好啊,不用再规行矩步,谨小慎微!昨夜的疯跑让我的神经又兴奋起来了!

茫然抬头看过去,八爷眼中满是关切,自己的心稍感安定,“没事,今儿从额娘那儿晃出来,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想着哥哥当值索性进来坐坐,总比回去被那帮小猴精折磨的强。”

并肩走至神武门,我停下脚步目送着五爷向外跨出一步,“哥哥,好走!”

怎么又是这句?!为什么你们都在盼着我长大?心思当下又是一阵翻转,“八哥,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小九已经长大了。”那一夜,留在记忆中的除了梦境,还有八爷温暖的怀抱……

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我嬉笑着将手中的豌豆黄扔进嘴里,拍拍残渣站起身,“安达客气。”掏出一小锭银子递到他手中,“天儿热,辛苦您这一趟了,回头跟额娘说我自户部直接过去,顺便再劳烦您跟雅惠说一声我馋她的乌梅青子糕了!”

五爷没提防我有此一招,人错愕的仰视着我,“你……”

肩胛传来一阵凉意,茗烟强压哽咽在我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我却无从劝起,这是紫禁城不是故宫博物院,我不能带她自由离开,只能给她片刻温暖,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命运的安排,无计可施的无力感让我亦湿了眼眶。

戒急用忍吗?现在经胤禟一说,倒有了几分极怒之后的轻松,想起各省官员要钱时的理直气壮,还钱时的愁眉苦脸,四爷忽的笑了起来,细想想自己也是诸皇子中体味人世艰辛最为透彻的一个吧?!原是极为头疼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有了几分趣味。

当了人肉沙包的后果就是肌肉严重酸化,后背的青紫实在是惨不忍睹,可这宫里又有谁能帮我呢?随侍是太监,我虽然是男儿身可也接受不了宇成为我按摩后背。庄宜院里倒是还有雅惠,可这个时候让宫女给自己上药,那不是成心增添话题吗?要是再有好心的一提点,收了房可就麻烦大了!求人不如求己,上不了药就有不去户部的借口,反正天热趴着裸背而睡应该没关系吧?!

“你呀。”八爷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被紧紧环住的胳膊,“四哥又不会坑你,但凡有要紧的事也会替你周全的,还没做又怎知自己不行?”

五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却还是将茶盏递给我,“我被枇杷核噎到也就算了,怎么弟弟嗓子竟这般小连葡萄核都能噎到吗?”

五爷无言的看着这个露出纯真笑容的弟弟,虽然他并不明白这谢所为何来,却很开心能看到胤禟不一样的一面,没有骄横、没有狡黠,唯有淡淡的风华融入了无边的黑夜。这是紫禁城中独自无二的风景,没错……就是风景!暗夜中,幽香浮动,一地落花随风轻动,眼前人眼眸深邃,挂在嘴角边的微笑,犹如一潭清泉划过了自己心扉。“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唯有这一句。

老十和宜妃不解的看向我,康熙却含笑说道,“你们且听他往下说。”

谁啊?要命呢?这副身子本就虚的厉害,再加上刀伤,没死算是万幸,伤口再裂开,感染了怎么办?一口气提不上来,我软软地任由地心引力发挥作用,却没想到跌进了一双手臂中。

御书房在晨曦中透着一股子肃穆,连带着我和宇成也压低了声音,挑了帘子原本想悄无声息的溜到座位上就好,却没想到一进门就有人一个箭步冲到眼前,大声问道:“你可是好了!”

“胤礼,真是个好名字!”少妇闻言轻声说道,“臣妾恭喜皇上了,也要恭喜勤妃妹妹了。”

裕亲王薨逝后的第三日,王府终于开了灵堂迎百官吊唁,一时间哀哭之声不绝于耳,而守灵的八爷、九爷却隐在众人之后,静静焚纸钱元宝、默默添灯油香火,即便如此两人的一身重孝还是惹众人议论纷纷。十日后,圣驾回銮未入紫禁城,先至裕亲王府吊唁,一众阿哥随驾而往不敢有丝毫怠慢。

俯首在地,恭迎圣驾,余光所至那明黄的朝靴竟有了几分蹒跚之意,耳边传来这位千古一帝压抑的哭声,心中感念他的不容易,刚刚以挑唆皇太子之名,将内大臣索额图定为“天下第一罪人”而拘禁于宗人府,又在一个月之内接连失去两位兄弟,这多年的苦心经营、这多年的爱恨痴嗔,到最后也不过是孤家寡人!

念及此未待思量便起身将他扶住,轻声说道,“皇阿玛节哀顺变。”

八爷见胤禟如此,也赶忙起身相扶,“皇阿玛保重。”

我二人左右相扶将康熙让到了座位上,随即肃立一旁,须臾康熙收住哭声,这才吩咐道,“都起来吧。”

“福全去时可有话?”看着白幡之后的棺椁,康熙语带哽咽的问道。

“皇叔让儿臣禀奏皇阿玛,‘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终是个糊涂之人,希望三弟能够知天应命,将这盛世繁华福延后世子孙!’”八爷恭恭敬敬的回道。

我抬眼看他,却正好对上他的眼光,微微颌首眼中满是关切,生怕他触景伤情又要自苦。八爷知我心意,不落痕迹的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却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太子眼中。

轻咳一声,太子走到灵位前郑重其事的俯身叩首,“皇叔一生倥偬,戎马半世,为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儿臣呈请皇阿玛钦赐谥号,以慰皇叔在天之灵,彰显吾皇圣恩!”

闻言,我心中暗道这人是怎么了?难得说句应时应景的明白话,莫不是索额图入罪倒叫他识了进退、知了礼数?!好奇的看过去,却腾地一惊,他跪在那里满是一副恭顺的样貌,可一双眼却直直盯着我透着一股子阴狠。

没来由的后脊发冷,胤禟这刚刚出来见人,怎么就惹得他如此怨恨?即便是江南之行断了他的财路,可那也是皇阿玛的吩咐,明眼人都晓得其中的利害,更何况胤禟还分了凤梧布庄三成的利润给李煦、曹寅他们,里里外外太子也不算亏,不过是面子上不太好看,也就是为了顾念他的面子,我才会选择远离是非之地,避其锋芒给胤禟这五年的自由生活,如此退让难不成还是不行?!

正想着耳边传来康熙的声音,“传朕旨意,赐裕亲王福全谥号‘宪’,着礼部拟旨来看,内务府依亲王制治丧,棺椁举殡之时自贝勒以下百官跪送。”

圣旨一下,裕亲王府一干人等俱俯首谢恩,八爷亦跪谢圣恩,我见他如此也随着跪在一旁,却不想太子立时转了口气,“八弟,你虽平日里与皇叔亲近,却也不能着了重孝啊?!你此举置皇阿玛于何地?!”

并排跪在地上,八爷余光掠过胤禟,但见他面色沉静、神态安然,自己心里刚刚涌起的些许怒意忽的便不见了,略俯身子刚要回话,却被胤禟先开了口。

“皇阿玛,皇叔薨逝儿臣等哀痛不已,僭越礼数请皇阿玛治罪。”俯首贴地,我语气平缓的说道。

八爷听胤禟如此说,敛了眼帘亦俯首贴地不复他言,灵堂中一时间竟无半点声音,而太子更是不解的看着胤禟,神色带了几分尴尬。

看着眼前俯首在地的两兄弟,康熙心中忽的想念起往日与福全、常宁在一起的时光,悲痛之情更胜,挥挥手示意二人起身,“尔等也是一片孝心,虽与礼不合却情有可原,今朕特命你二人协理裕亲王治丧一干事宜,万务周全。”